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杈縫中落地。小女兒退到矮牆投下的那道窄窄的陰影裡,袒著肚子,伸開兩條小肥腿,鞋子脫下來扔在兩邊,一隻離腿很近,一隻離腿很遠,收音機在兩條腿中夾著,嗚嗚哇哇地響。

麥場上拉完碌碡再把場翻,滿肚子苦水能對誰言。

妻子呼嚕呼嚕地哭著,一聲聲地緊。她步幅巨大,每一步都把麥穗揚起來,抬腳高高,像在泥濘中跋涉。

十七歲到李家挨打受罵,第二年丈夫死指望全斷,靠孃家並無有兄弟姐妹,靠婆家無丈夫孤孤單單。

妻子哭得酣暢,步子跌跌撞撞,青石碌碡跟著她左一頭右一頭地瞎碰亂撞。父親的腰傴僂得更厲害了,那頂破草帽隨時都會從頭上掉下來,但總也掉不下來。

在收音機絮絮叨叨的哭訴聲中,女兒一動不動,雙手搭在肚子上,眼望著麥場,眼皮落下去,抬起來,又落下去,又抬起來……女兒出生後三天,我從外地匆匆趕回來,她躺在妻子身邊,從一條小被子裡露出一張生著細毛的小臉,小臉,怎麼會這麼小?我又可憐她又厭惡她。她好像要表演給我看:把鼻子和眼睛擠在一起擠出一疙瘩皺紋,抽搐一會,突然打出一個響亮的噴嚏。我大吃一驚,料想不到這麼個小東西竟然會打噴嚏。打過噴嚏後,她放開臉,睜開眼,好像在看我,我覺得她的目光很短,並不能射到我的臉上。她哭了。妻子說:別哭,你看看誰來了?不認識,這就是你爹呀。我沉重地坐在方凳上,不敢相信自己已經是個爹了。妻子把女兒抱起來,解開懷,把一個與大Ru房相比顯得很小的褐色奶頭觸到女兒嘴邊。她的嘴翕動著,像魚兒吞鉤一樣把與她的嘴相比顯得很大的奶頭吞下去。妻子用手往上提著不斷地壅住女孩鼻孔的Ru房,面容莊嚴神秘,我看著她們,心中一片荒漠,見一個大人正向著那金子般輝煌的遠古走去。

妻子的爹做販賣豬皮生意,很能賺錢。他來看女兒,時間是寒冬臘月,風在河裡怒吼著,把黃沙揚過河堤,一把把撒在屋頂的枯草上,打出一片細聲。她的爹肥胖的臉上凍著一層油膩。他跟我的父親寒暄幾句,走進女兒房裡,看著我,沒說一句話,喝了一碗茶,站起來說:大,我給你送來六個豬蹄子,讓你婆婆煮湯給你吃,吃豬蹄子發奶水。我送他到院子裡,他從車兜裡摸出豬蹄子,一個接一個扔在凍得裂紋的地上,有白的,有黑的,在地上蹦成一盤殘棋。我說:你不吃過飯再走?他說:不吃了,我要去趕集。他姐夫,你孬好也是個吃國庫糧的人,每月五十六十地掙著,咋就把家弄成這副窮酸樣子?三間東倒西歪屋,兩個半聾半瞎的爹孃,我閨女嫁到你家,是她窮鬼薄命。現如今坐月子的,吃的是雞鴨魚肉,睡的是綾羅綢緞,喝的是奶粉蜂蜜,你們家可倒好!我被他訓斥得啞口無言。的確,在這個家裡,是沒有多少幸福的成分的,我、她、爹、娘,還有這個剛剛出世的小災星,大家都感到委屈,都不仗義,可都得忍著,受著,這一切都是陰差陽錯,似乎命中註定,我送走岳父回來,見爹孃正瑟縮著肩膀,把豬蹄子收拾到屋裡去。娘和爹用寒冷的眼睛看著我,彷彿我是主人,他們是奴隸。娘在灶下點著火,灶裡搶出白色的濃煙,大力直衝房頂,又洶湧地折下來。爹和娘用襖袖子擦眼,把顴骨擦紅了,把襖袖子擦亮了。我說:去他媽的,我堂堂的……竟要被這個屠戶訓斥。我抓起凍得硬邦邦的豬蹄子,用力摔到院子裡,一顆接著一顆,好像投擲手榴彈,有一顆飛進嘎嘎作響的老杏樹裡,白蹄子在黑枝丫中碰撞著,好半天,才緩慢地落下來,驚飛一地麻雀。

你罵誰?妻子在屋裡說。

我說:罵你的混賬爹。

她說:你爹才混賬。

你要是委屈,就跟你爹走,我說。

爆炸(6)

她說:你想得好,我孩子都有了,你還想休了我?黨是怎麼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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