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物。送便送了吧,愚弟如今身家頗豐,回頭再送你二千兩銀子,唐兄後來怎會想到來京師?”
唐寅嘆道:“當時我已付出得精光。只好向路邊字攤的書生借了紙筆。靠著賣畫才勉強成行。一路走一路賣,一直到了京師,誰知連京師城門都沒進。我便被西廠一巴掌拍翻在地,關進了詔獄,而且一天揍我三頓,這世道到底怎麼了?難道讀書人已不再受尊敬了?”
這個話題有點沉重,讀書人自然受尊敬的,不過司禮監劉公公口味比較獨特,他對投靠他的讀書人奉若神明,對不投靠他的讀書人則動輒打殺,唐寅能撿回一條命實在很幸運了。
“唐兄為何來京師?”
唐寅表情有了幾分忸怩,抬頭看了秦堪一眼,猶豫許久,才道:“我很早便聽說賢弟已在京師當了大官,當今天下,能與司禮監劉瑾分庭抗禮者,唯賢弟一人矣,所以我想……”
秦堪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唐寅這是想求官了。
然而,唐寅這種人生性浪蕩不羈,頗具魏晉狂士之風,這樣的人如果做學問甚至舞弄風花雪月,都是翹楚人物,但是且不說官場人心陰險黑暗,單單讓他做一地父母造福百姓,他就不是這塊料子,從理智的角度來說,秦堪實在很不想幫唐寅這個忙。
想來想去,秦堪緩緩道:“唐兄若有意為官,我倒可以向陛下薦舉一下,封你做個宮裡的書畫待詔之類的散官亦非難事……”
唐寅急忙搖頭,神情卻難得地嚴肅起來:“賢弟,我此番來京並非攀附高枝求官,而是為了鳴冤。”
秦堪楞了:“鳴冤?”
唐寅咬著牙忽然朝秦堪撲通一聲跪下,沉聲道:“山陰侯錦衣衛指揮使大人明鑑,蘇州府吳縣舉子唐寅,於弘治十三年陷科考舞弊案,涉案者有當時的主考大人程敏政,主考大人李東陽,江陰舉子徐經,時戶部給事中華眿,其時京師謠言四起,盛傳唐某與徐經買通主考,鬻題舞弊,子虛烏有之事,卻誤了程大人,徐經和我一生前程,此案喧囂多年不絕,直到先帝駕崩,新皇登基,卻也未見赦令,唐寅此番進京不求高官,不求利祿,只求在這大明煌煌國都裡喊一聲冤,為自己求一個身後清名。”
秦堪有些震驚地看著唐寅。
這位終日以酒度日的大才子,此刻分外清醒,一雙深陷的眼睛裡充滿了訴不盡的悲苦,這種悲苦彷彿壓抑了許多年,直到今日才徹底宣洩出來。
不能小看這個時代的文人對“名聲”二字的重視程度,為了清名,文人們甚至願意付出生命,朝堂上每天打著嘴仗,皇帝一張嘴說什麼都是錯的,清流文官一個接一個爭先恐後跑出來指責甚至大罵,挨個廷杖歡天喜地如同過節吃餃子,被人抬走也不直接回家,遊街似的滿京師轉一圈,讓街坊鄰居齊來欣賞血肉模糊的光屁股。
這種荒誕的事情或許幾百年後人們會覺得變態,然而在如今的大明朝,它卻是文官們賴以揚名立萬且必須要做的手段之一,它是衡量一個人會不會做官的標準,一個連廷杖都沒捱過的官兒絕對不是好官,因為你畏懼權貴,你在權勢面前褻瀆了真理,你不敢為民請命。
他們所做的一切,全是因為“名聲”二字。
唐寅也求名,他求的是清名,科考舞弊案令他聲名一朝盡喪,他需要重新找回失去的名聲,儘管這次他鼓起勇氣或許是因為有一個朋友在京師當了大官,有能力為他洗冤,但至少他有勇氣抗爭了。
懂得抗爭,證明他還活著。
深深地注視著唐寅,秦堪語氣很平靜:“唐兄,弘治十三年的科考舞弊案,你果真是被冤枉的?你確定自己沒有舞弊?”
唐寅臉孔迅速漲紅,聲音不自覺地大了,語氣卻斬釘截鐵:“沒有!”
秦堪點點頭:“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