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暗揣測過這幾種傳言的可能性,似乎都有些道理,因為青的眼睛跟一般人的眼睛的確不大一樣,他的眼睛特別大,而且深深的陷進眼眶。他瞪眼的時候每個人都驚歎一個人的眼睛可以睜這麼大。青的父母我們這些孩子都沒有見過,青是由爺爺奶奶撫養的。爺爺奶奶儘管疼愛這唯一的孫子,但是青的衣服上總是充滿了消毒水的味道。
那段時間,青幫派中只剩下了三個成員,青,我,還有一個名叫雷的八歲的男孩子。青也不再帶著我們去找田間河邊的獵物。我們只是沒頭沒腦的沿著河邊走,踩著從樹上掉下來的毛毛蟲,然後坐在一棵歪歪扭扭的桑樹下看被陽光和樹蔭弄得斑駁的河水。那棵桑樹是所有孩子的最愛。每到四五月的時候,桑樹上都結滿了紅紅的桑椹,雖然個頭不大,但很甜。對農村孩子來說,這是最好的零食。但是這棵桑樹長得很怪,它的根似乎嵌在河岸上的一塊大石頭底下,大部分的樹枝都向河中央生長,只有一小部分靠向河岸。靠向岸邊的桑椹總是還沒成熟就被人採掉了,所以如果想吃到又大又甜的成熟的桑椹只能沿著樹枝爬到河中央去。而青是爬得最快最熟練的一個。他會先踩到最大的樹杈上去,慢慢用手抱住最粗壯的樹枝,然後快速的用腿圈住樹枝,兩手交替,整個人翻轉過來倒掛在橫在河面上的樹枝上,一點一點向樹梢移動。這個時候,我總覺得他變成了一隻猴子。在這個八月的午後,在知了的吵鬧聲中,我突然聽到青對我說:“阿丹,我想變成魚。”
我們這個小村莊屬於江南邊緣;都習慣在名字前面加上一個阿表示親切,比如說名字後面有個“娟”就會被叫做阿娟,名字最後叫“儀”的女孩子比較格算,經常會被叫“阿姨”。但是青卻沒有被叫“阿青”,而是叫“青青”;這大概也是大家潛意識不承認他是這個村莊的人的緣故。
青說話的聲音很輕,但是在刺耳的知了聲中,我卻聽得真切。我很高興原來並不是我一個人才有變成其他東西的打算,連優秀的青也有。然後我問雷:“你想變成什麼?”雷說是大熊貓。他說:“可以每天睡覺,等著吃好東西,又不會被殺。”我突然覺得青很可憐,因為魚很容易被吃掉。我自然不會為要當紙片的念頭後悔,誰也不會想吃“紙片”。
“青青,”我說,“你換一個吧,不要變成魚,很容易被別人吃掉。”青看了看綠色的河水,搖了搖頭。他大眼睛裡流露的哀傷讓我和雷也傷心起來,我越發相信青的母親是少數民族這個傳言,甚至我覺得他母親應該不是中國人,因為中國人的眼睛盛不了那麼多的憂傷,他的灰褐色的眼睛就像是深深的潭。我們就在那棵桑樹下,沉默的坐了一下午。
第三章 青(3)
這樣的日子大概持續了一個月。孩子們開始上學,開始健忘。孩子們是很健忘的,尤其物件是青這樣優秀的領導者。很多背叛青的又重新回到了青的隊伍中。於是九月的田野中又有了青神氣的喊叫聲。我們衝向成熟的葡萄田,勾住漂往不知何地的野生菱角,到處找尋美味的食物。最有意思的卻是晚上和青一起捉螃蟹。晚上的青大部分是屬於我的。因為青晚上的活動成員只有我和雷,大概是因為我們從未背叛過他吧。我為這一點竊喜。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我們三個住的最近,我家的房子在中間,左邊是青的家,右邊是雷的家。三間房子造的幾乎是一摸一樣,不同的僅僅是大門頂上的雕花而已。因為這樣的便利,我們經常在三家閣樓上翻來翻去。我們會從閣樓上的視窗爬下,踩上窗下前面一間屋子的頂,聽著黑青色的瓦片發出咯咯支支的聲響,移到另一家閣樓的窗前,然後快速的翻身跳進視窗。
我們走在青的身後,青總是拿著大大的銀色手電,走路起來像貓一樣幾乎沒有聲音。青說如果腳步聲太響,會把螃蟹嚇跑。我們沿著河往前走,看到碼頭就踏著碼頭往下走,這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