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妖和平共處的美麗故事有很多,陸禾是聽著它們長大的,可是當他來了之後才發現完全不是這樣,他覺得人類是種很奇怪的生物,身體有多麼柔弱,腦子就有多聰明,能編織出的謊言卻比天上的星星還要多,對妖類來說極其重要的承諾與等價交換,對他們來說似乎完全不算什麼。
陸禾一點也想不明白,為什麼他幹了一個月的活卻什麼也拿不到反而被老闆趕了出去,為什麼他扶著的老人突然變成了幾個拿刀大漢,為什麼無冤無仇要被人扒光了按在角落裡揍一頓。
人類小小的身軀裡卻似乎能夠蔓延散發出無窮無盡的、沒有理由的惡意。
陸禾躺在垃圾桶裡,摸著肚子上被刀子戳出的幾個窟窿,拔。出了卡在骨頭裡的刀,覺得自己一點也搞不懂人類這種東西,他吧唧了一下嘴,覺得自己有點想回山裡了。
突然有人走過來問他: “……你為什麼沒穿衣服?”
陸禾呆呆地看著眼前穿著裙子的少女火急火燎地衝上來指著他的傷口大喊道:“你還受傷了!”
陸禾想說他其實沒感覺的,一點都不疼,但他到底還記得自己要裝作是個人類這件事,所以他最終眨巴眨巴眼睛,用他最小心翼翼的語調說:“我讓你捅一刀,你可以給我一件衣服嗎?”
他還是用了妖類最習慣的等價交換,但他完全不明白為什麼之桃看他就跟看個神經病一樣。
陸禾慢吞吞地套上衣服,看著對自己毫無防備的少女,更新了一下自己腦內的人類印象,善良對惡毒,溫柔對冷漠,失信對守諾,都是矛盾的詞彙,陸禾想,人類果然是種很奇怪的生物,怎麼樣都無法形容無法準確描寫,人間不適合他,他還是回山上比較好。
之桃笑嘻嘻地一拍他的腦袋:“想什麼呢你?快去穿衣服,餓不餓?走,我帶你去吃飯。”
“餓!”陸禾實誠地喊,想,還是遲一點再回山好了。
這一遲,就是五年,陸禾恍恍惚惚,覺得與之桃在一起的這五年,比他過去的一千年還要美好。
而二十歲的之桃站在他的面前說:“傻瓜,我會等你回來的,別擔心,我永遠不會忘了你。”笑出了一個淺淺的梨渦,那是他一生中見過的,最美的畫面。
他滿心歡喜,想著快一點回去與她見面,妖的壽命有很長,他在此時卻只覺得再短一些也甘願,短到人生的每一秒都能夠塞滿對方,同生共死,就剛剛好。
但他回去之後,見到的卻是一個躺在病床上,彷彿隨時就要死去的之桃,他萬分懊悔為什麼要離開對方,明明就算腐爛了全身也不應該離開她的。
但沒有用,他如何懊悔都沒有用,之桃聽不見記不住的,她的世界永遠停留在了自己的記憶中。
近五年間陸禾則是一直以這幅面貌陪著之桃,但她卻始終無法記住他是誰,前五年那張臉也是,再前五年……他守了她整整二十年,朝夕相伴,日夜相陪,她沒有記住他的任何一張臉。
她只記得曾經的陸禾而已。
二十年後的之桃羞澀地笑了起來,那是一個對陌生人的禮貌又靦腆的微笑:“謝謝誇獎!嘿嘿,要是陸禾也像你一樣,能誇我漂亮就好了,他總是愛損我……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陸禾說:“我叫陸禾,來看過你很多次,你又忘記了。”
“啊,你和他叫同一個名字呢!”之桃驚喜地說。
丁晨樂看著之桃與陸禾輕聲笑談了起來。
之桃說:“我有很多東西要送給陸禾,瞞著護士小姐,全部都藏在床底下啦。”
陸禾微微笑道:“好。”
“你說陸禾……過得還好嗎?”
“……他過得很好。”
“你知道嗎,我剛剛見他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