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裡的女孩兒中,也只有她來弟,能看得懂小人書畫畫底下的那些字了,儘管她也只認識一小半。
“我閨女最有出息了,唸書唸到三年級,門門功課都及格,連乘法都會呢!”
馬有磨,她的爹爹,常常對村裡的叔伯們這樣誇耀著。
其實她還想讀幾年的,儘管她和爹爹想的一樣,學堂裡教的那些“春來了,春來了”,對家裡的活計兒實在幫不上什麼忙,但她還是喜歡上學,喜歡和去過百里外縣城的老師,和來自幾十裡外別的村子的孩子們說話。
“來弟~~~死哪兒去了~~栓狗丟了,還不快去找~~~”
是孃的聲音。
來弟慌忙掖起小人書,抄起筐子,一溜煙地往村裡跑去。
栓狗,栓狗,唉,自打娘生下這個弟弟,她就再也沒走出過這個山溝溝半步。
栓狗很快找到了,這個四歲的小崽子,只不過爬到院後,被那些個蹲在院牆底下曬太陽的閒漢們逗著解悶罷了。
來弟一把揪住他的小辮子,作勢要打,巴掌還沒舉過頭頂,栓狗卻哇哇哭了起來。
“不哭不哭,好弟弟,你再哭姐姐要捱打的……”來弟一下子慌了手腳,牆根下,幾個閒漢嘻笑著,不三不四地說著些不中聽的閒話。
來弟狠狠地瞪了他們一眼,他們乾笑著,用手裡的破碗擋住臉。
是吃晌午的時候了,已經冬閒,雖然今年收成不錯,每百斤谷種,竟收了小二百斤穀子,但到了這時節,家家戶戶的破碗裡,也不得不少許摻上些糠菜和洋芋葉子了。
栓狗已經不哭了,來弟拖著他的領子往家走:
“走,跟姐回家晌午去!”
說起晌午,來弟的聲音總會突然響亮許多,牆根邊的閒漢們的臉上也會立即露出一絲豔羨來。
馬有磨家有一隻好碗,又光又圓,連一個缺口都沒有。
除了村長,有磨出了五服的叔伯有驢家以外,村裡再沒有第二隻這樣的好碗了。
因為這個,每當太陽落山,有磨端著他那隻好碗,不緊不慢地踱到場子中央時,總會引起幾聲豔羨,和更多妒忌的眼神,儘管他這個前大隊會計的碗裡,盛的不過和村裡每個人一樣的飯食罷了。
太陽又要落山了,大概是被這大風颳得、在棗樹上掛不住了罷?
“車軲轆滾過了四十九里九~~~~
小妹妹你舍不下呃哥哥的走~~~~”
蒼老而高亢的歌聲,在炊煙中忽悠著飄進了來弟的耳朵裡。
這是西北塬上,一個叫做一口井的小村子,村裡真的有一口井,井裡有時會有一口水。
………【(二)】………
“車軲轆滾過了四十九里九~~~~
小妹妹你舍不下呃哥哥的走~~~~”
來弟知道,那是旺水爺爺又在唱信天游了,旺水爺爺跑過老多地方,見得多,歌裡的道道兒也多,可旺水爺爺臉上總是兇巴巴的,娃們都怕,只有來弟不怕,旺水爺爺見了來弟也不兇。(看小說到頂點。。)
她正想湊過去多聽一耳朵,卻聽得家那邊,爹爹的聲音:
“娃們~~家來吃飯了~~今天有白麵糊糊吃了~~”
真的有白麵糊糊吃了,雪白雪白的,裝在一隻只破碗裡。
“每家兩袋袋白麵,一袋留著過年吃,還有一袋,全家吃白麵糊糊,夠吃一個多月了呢。”
爹爹蹲在門檻邊看著兒女們狼吞虎嚥,咂吧著菸袋鍋子,喜滋滋地嘟囔著。
來弟抱著一隻缺了十幾個口子的大粗瓷碗,使勁攪動著手裡的一雙筷子——其實只一支是筷子,另一支是根樹棍棍——,突然,她停住手和嘴,嚷嚷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