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笑。「每個人都這樣說。」我戴上眼罩。
哪天有錢可以乘頭等就好了,膝頭可以伸得直些。
我昏昏沉沉睡了很久,居然還做了夢,十八歲那年的男朋友是個混血兒,他曾經這樣地愛我,約會的時候他的目光永遠眷戀地逗留在我的臉上,我不看他也懂得他在看我,寸寸微笑都心花怒放。可是後來他還是忘了我。一封信也沒有寫來。這麼愛我尚且忘了我,夢中讀著他的長信,一封又一封,一封沒讀完另外一封又寄到來,每封信都先放在胸前暖一暖才拆開來閱讀。
醒來以後很惆悵。我忘了他的臉,卻還記得他未曾寫信給我,恐怕是因為恨的緣故。
身邊兩個心的聰慧說:「每次乘飛機回香港,我都希望能夠把牙齒刷乾淨才下飛機。」
我很倦,看著她容光煥發的臉,這女孩子是奇蹟。我點點頭。是,刷牙。她擔心這種小事。
「真沒想到在飛機上認識一個朋友。我可以打電話給你嗎?」她問得這麼誠懇,相信我,勖聰慧是另外一個星球的生物,她那種活力與誠意幾乎令人窒息,無法忍受。
「是,當然。」但是我沒有說出號碼。她把小簿子與筆取出來,「請說。」她真難倒我,只好把號碼給她。
飛機下降。我們排隊過護照檢查處,勖聰慧與我一起等行李,取行李。我注意到她用整套路易維當的箱子。闊人。
我只得一件新秀麗。往計程車站張望一下,六十多個人排隊。沒有一輛車,暗暗嘆口氣。
勖聰慧問:「沒有人接你?」
我搖搖頭。
「來搭我家的車子,來!」她一把拉我過去。
車子在等她,白衣黑褲的女傭滿臉笑容替她挽起行李,放入車箱——勞斯萊斯的魅影。這次可好,姜喜寶出門遇貴人。心中千願萬願,我嘴裡問:「真的不麻煩?我可住得很遠。」
「香港有多大?」她笑得太陽般,「進來。」
司機關上車門。我說出地址。到家門口勖聰慧又與我握手道別,司機還堅持要替我把箱子挽上樓,我婉拒,自己搭電梯。
到門口就累垮了,整張臉掛下來。我想如果我擁有勖聰慧一半的那麼多,我也可以像她那麼愉快。
我長長地按鈴。老媽來開門。
我疲倦地說:「嗨,老媽。」坐下來。
「你回來做什麼?」她開口,「有錢買飛機票,不會到歐洲逛?」
「我想念你,媽媽。」我說,「你或許不相信,但在這個世界上,你只有我,我也只有你。」
老媽眼淚流下來。「女兒。」
「媽媽。」我們擁抱在一起。
哭完一場之後我淋浴,換上乾淨衣服,與老媽在一起吃飯盒。我細細打量她,她也細細打量我。我說:「媽媽你眼睛後有皺紋。」
「四十歲。」老媽放下筷子,「還想怎麼樣?我年年身材維持三十五、二十五,三十五。瞧你那樣子,你都快比我老啦,再不節食,立刻有士啤呔。」她白我一眼。
老好媽媽。
「快樂嗎?」老媽問。
我聳聳肩,「快樂?我不太想這種問題。媽媽,我都二十一歲了,我還掛慮這種問題?」
「男朋友呢?」她問,「還是那個?」
「你總是喜歡問這種事。」我低頭吃飯,「如果我真的嫁皇子爵爺,你看報紙也就曉得。」
「我倒有件事要告訴你。」她忽然鄭重地說。
我抬起頭,我聽出她語氣中有不尋常。我母女倆相依為命這許多年,還有什麼不知道的。
「什麼事?」我問。「爹又要結婚?」
「不是他,是我。」
我緩緩吸進一口氣,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