傘柄,雨傘在睡眠中倒下去。再重新支起來,睡去。不久,傘再次跌落,人再次淋醒,醒後再次撐傘。就這樣週而復始。
早晨起來,摸起滿臉的浮腫,才知道過去的夜晚,在我的臉上流淌的那些微鹹的液體,它不是雨水。
心當下即在打晃:這樣的日子要怎樣才能挺過去?
當思想在困頓中游離的時候,我望見自己的旅行包,也像個迷路的孩子,蜷縮於帳篷一角。便走過去。跪下身,把它摟在懷裡。包的側面,尼龍外袋的拉鍊是敞開的,一個硬朗質地的東西掉下來。
看看,卻是父親生前的工作筆記。自從父親離去,這本筆記一直帶在身邊。陪我熬過很多寂寞,亦走過很長的路。隨手翻開筆記,可以看到頁面上父親寫下的整章記錄。滿格子的字,爬得密密麻麻。那些內容,其間的一個字,一句話,我都能倒背出來……
把筆記緊緊地抓在手心裡,貼在鼻尖上,淚就那麼無聲無息地流淌。好久,我爬起身走出帳篷,抬頭望天空,望了又望,想了又想,終是邁開腳步,走進草原。
第6節:情歌(1)
情 歌
現在,草原上太陽剛剛升起來。巴桑一家開始勞動。
尼瑪揮著長長的牛鞭,一邊趕牛一邊唱歌兒。他走在麥麥草原最高的草坡頭,嗓門吊得極高,很沙啞,是扯著嗓子吼叫,有些拼力、竭氣一樣地唱歌。那聲音似要把天撐破。但具體唱的什麼,是藏語,我一無所知。
尼瑪的歌聲過後,我聽到草場對面的叢林間亦隱約傳出回應的歌聲。便朝尼瑪迎上去。
“尼瑪,你的歌被風送到雪山那邊去了。那邊有美麗的姑娘,她在給你回應情歌了。”
我說的漢語,尼瑪聽不懂。我用手勢跟他比劃,聰明的男人一下反應過來,只一個勁地朝我搖頭,說了句什麼,是藏語,我也聽不懂。
多農喇嘛絳紅色的喇嘛裙這個時候醒目地出現在草原上了。在草地裡,大片大片的綠野叢中,他晃動著的那一身絳紅,一個醬黑色的臉面,一雙在清晨也會戴起大墨鏡的眼睛,還有一路嗡嗡的經聲,叫我感覺有些奇異。
喇嘛來到我面前,把裹在頭上的僧衣掀開。他從寺廟來。昨夜一宿唸經,有些疲憊。因為不放心我,所以一早又趕到草場。
尼瑪的心思似是不在草原上,視覺也不在喇嘛身上,這與草原人見到喇嘛的恭謹模樣不太一樣。
我轉眼打量起尼瑪。這個男人最多不過二十五。典型的康巴漢子。臉上的面板被紫外線烤成紫釉的顏色,放出黑亮的光芒。窄窄細細的眼,像是有著某種美妙衝動的隱私暗藏在裡面。沉默時,靜悄悄的;衝動時,會不由自主地洩露絲毫愜意之神。一身的藏青色氆氌,裹著壯實的身體,看起來高大、陽光,很有味道。
可是,這個年輕男人的妻子已經四十歲。蔣央,在麥麥草原,像尼瑪這樣的婚姻是很平常的。一個女人嫁給一家若干個弟兄,以大阿哥年齡為限,最小的男人在年齡上與妻子總有著或多或少的差距。
瞧著尼瑪,我心頭陡然湧動起一股酸澀情緒。只聽這個男人再次唱起來。仍然是藏語歌,不知其內容。不過從男人那閃爍的眼神裡,我想那肯定是一首情歌。
尼瑪的歌聲叫草原靜悄的早晨熱鬧起來。有幾個青年打著高頭大馬朝我們奔來,把馬韁勒得大馬“嘶嘶”亂叫。一位青年騎的一匹水銀白大馬,幾乎擦過我的身體,繞我跑過一圈,然後奔向前方,一邊打起響亮口哨,一邊滾身下馬,站於尼瑪一旁。他揮舞起長長馬鞭,自顧搶過尼瑪的聲源,朝著我唱起來。
我愣了下神,雖然這青年唱的是藏語,但音律我很熟悉,是草原上的傳統情歌《次仁拉索》。這首歌,我在內地時曾經跟隨耿秋畫師學唱過,所以我立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