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驚叫一聲,疾退幾步,定睛看時,那被加農炮、臼炮削平了三分之二的壘牆後,搖搖晃晃地站起個黃巾紅衣的少年來,這少年不過十二、三歲年紀,身上數處受傷,額頭右腿,都汨汨流著鮮血,雙手卻緊緊攥著一根竹槍(2)。
“投降罷。”
雷納德吁了口氣,劍尖拖向地上。
少年不答,掙扎著挪前了一步,揚了揚手裡的竹槍。
雷納德雙手舉起劍,卻又躊躇著放下:
“投降罷,這樣沒用的。”
少年憤怒地瞪著雙眼,竹槍又揚了揚。
這少年,好像在哪裡見過?
他躊躇著,慢慢舉起了劍。
“砰砰~”
幾聲槍響,少年倚在石牆上,緩緩地滑到,雙眼圓睜著,雙手兀自緊握著竹槍。
雷納德心裡暗暗嘆息了一聲,定了定神:
“保持隊形,全體,向……”
“殺呀~~~”
一陣驚天動地的喊殺聲,剎那間淹沒了他的傳令聲。猛抬頭,只見紅巾簇簇,黃旗翻滾,無數太平軍從廢墟中躍出,為首一人,盤發赤足,持刀嗔目,正是慕王譚紹光。
“先退……”他驚呼著躍後,身後,水兵們匆忙地集結列隊,連環槍不住地打出,對面的太平軍將士紛紛倒地,但他們的同伴卻渾如不覺,繼續吶喊著,衝殺著,灰瓶火罐,石塊擂木,雨點般打了過來。
“頂住!”雷納德掙扎著退到一處殘壘後,一面拔槍回射,一面聲嘶力竭地吼叫著:“我們的援兵就快上來了!”
“乖乖,這般洋鬼子,這回總算玩了命了。”程學啟摩娑著千里鏡,不住咂巴著嘴茬子:“老黃,咱們兄弟也上罷,洋鬼子再管,畢竟也還是肉做的。”
黃翼升歪著頭,略想了想,擺擺手:
“再等等,再等等,剛才那番惡鬥,孩兒們已傷了元氣,還是讓戈登的什麼臼炮加農炮先幫幫忙罷,咱兄弟先不忙,先不忙。”
“該死的中國人!”
戈登望著一片寂靜的淮軍陣地,忍不住咒罵著,儘管自重身份的他,平素非常注意和東道主們交往的禮節:
“來人,命令臼炮延伸轟……”
話音未落,臼炮陣地方向,忽地響起一陣驚天動地的馬蹄聲和爆炸聲。
煙塵翻滾處,一簇馬隊,紅旗招展,卻不是寧王獨眼龍是誰?
馬蹄過處,爆炸聲隆隆不絕,臼炮、加農炮、榴彈、霰彈、穿甲彈,都化作堆堆廢鐵,縷縷青煙。
“全體攻擊,全體!”
戈登嘶啞著嗓子,暴跳如雷地傳令。馬隊,步隊,火輪船,無數火網交織過去,紅旗快馬,剎那間被硝煙吞沒了。
“上罷,這洋鬼子的大炮,怕是指使不上了。”黃翼升苦笑道。程學啟繃著黑臉,提起關刀,躍上了那匹花馬:
“孩兒們,這殺賊到底還是咱官兵的本分,上,給我咬著後槽牙上!”
“長官,子彈快打完了!”
雷納德伏在廢壘後面,目睹了炮陣地的災難,也目睹了淮軍的賈勇衝鋒,此刻,程學啟的先鋒黑旗,離自己不過百十來米了。
“再頂一分鐘,最後一分鐘!”
他望著面前如山的積屍,大聲激勵著。
對面的火罐雨、灰瓶雨,也漸漸稀疏了下來,就算最勇猛的戰士,也有耗盡氣力的一刻罷?
“嗚嗚~~~”
婁門城樓上,忽地響起陣陣海螺,一群紅頭巾黃馬甲的剽悍漢子,作疏散隊形,挨著身子,從婁門方向湧了過來,密集的洋槍子彈冰雹一般,劈頭蓋臉地砸向龜縮廢壘一隅的水兵殘部,砸向正賈勇衝鋒的淮軍兵勇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