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士,與她不過一步之遙。
她幾乎能想象利刃刺破胸腔的劇痛,以及被死士查出身份後的舉家連坐之災。
她被懼恨佔據了全部的心緒、全部的目光,她惡仇者更惡自己,於是她將湖水煉作長刀,一劍貫穿了她與死士。
湖水再次變幻,化作無垠的腥血埋沒了她,與蕭仰一別數年,她仍是不會鳧水,只知傾仰著身軀,任由血水灌入她的耳鼻,將她溺斃。
這一次,再也沒有少年穿著縹青的禪衣,自銀白的月輪照影中向她游來。
再也沒有。
宋迢迢淌著冷汗驚醒,第一眼見到的是疾步趕來的少年,他一身素青的長袍,蕭蕭肅肅,形如朗月。
淡金的日光穿過氈帳的縫隙,鍍在他半披的墨髮上,他的面容因背光變得模糊,只有璀璨的眉眼格外明晰,更顯出一種如夢似幻的虛妄感。
她不敢瞬目,頃刻間淚水就如川流湧出,蕭偃瞧見只覺心都要碎了,立時折下腰身,為她拂面拭淚。
少女仰面,用波光瀲灩的淚眼凝望他,望得他一顆心砰砰亂撞,半晌,她展臂撲入他懷中,柔軟的身軀緊緊桎梏著他,攝奪他全部的心神。
帳外春暉一躍而下,徒留霞光,他聽見少女輕聲喚:“阿仰。”
溫情盡碎,餘曛像是這個擁抱的幫兇,使他清晰品嚐到了斷腸毒藥剝去糖衣的苦澀與尖銳,他控制住自己戰慄的軀殼,抬手掰過她的下頜,輕輕笑起來:“你當真這麼忘不掉他嗎?”
帳內的燭火被小僮依次點燃,眼前的畫面褪去虛幻,袒露它嶙峋的內殼。
少年額上的白紗因牽動跌落下來,他眉心的硃砂痣赫然刺入她的雙目,還有他昳麗又殘忍的笑容——“可他已經死了多年,只怕眼下,白骨都成枯了。”
少年唇角扭曲,似笑非笑,額間的藥漬在燭光的映襯下宛若鮮血,吐出的字句字字淬毒:“你能怎麼辦吶,月娘。”
沈間辛過來尋禾連問藥時,恰撞上拂袖出帳的蕭偃,他桃花眼一眯,放下作揖的雙手,問門口的藥僮:“這是怎地了?”
藥僮總角年紀,懵懵懂懂的,只說不知。
他原是隨口一問,到底記掛著自己病中的阿妹,遂挑簾去尋禾連,轉了幾圈不見人蹤跡,只看見滿面怔忡的宋迢迢,便道:“小娘子可知禾醫官去了何處?”
宋迢迢目光遊離,低低道:“不曾。”
他眉頭輕挑,觀她神色,笑說:“娘子勿怪,我們殿下遭蒙大變,性情或多或少受了影響,你莫要放在心上。”
話落,他便見面前女子從木然中抽身,神情寸寸皸裂。
“郎君適才說,殿下?”
這反應教沈間辛起了幾分興味,他繼而道:“我觀小娘子與我們殿下頗有些情分,否則就不會在病重時反覆念起他的名諱。”
“名諱?我何曾……”
如果說先才她的面色還是驚駭,現下則轉變成了悚然,適時,禾連攜著滿筐藥材入內,蹙眉道:“你又來做什麼?”這話問的自然是沈間辛。
沈間辛笑笑,說明來意便離去了。
帳內獨剩兩位女郎,禾連一貫寡言少語,亦不會主動同人搭話。
宋迢迢出神良久,方道:“敢問娘子,這是何處?”
禾連性子雖冷,待病患倒頗有耐心,況且她行醫多年,見過不少古怪的病人,醒來不單要問所在地,問年月也是常有的。
她走過去,一邊打量她的顱骨,一邊道:“你可有覺得頭暈頭疼?”
她搖搖頭,禾連檢查後見確無外傷,方才答話:“此地是宜州郊外的一處軍營,今日是正統二年三月初四,你生了場小病,吃過藥不日便會痊癒。是不是覺著餓了?能否用些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