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無心顧他,畋狩被擱置,驪山連帶著鴻門縣一併寥落,縣中官衙多年不得修葺,上漏下溼,七穿八洞。
直到天下承平,今上御極,重拾狩田之禮,朝廷倉忙下派戶部度支、工部郎中等官員,連月趕工,將鴻門縣官署修繕一新。
是夜,署中燈火通明,徹夜未銷。
卯時初,孫得全從公廳爐裡取出新鮮烤制的玉露團,將之同一盞白龍臛放在漆盤內,穩穩託著盤底,向廳後的班房行去。
外間曙色既明,灰雲絞著日光,白茫茫的一片,孫得全走在遊廊裡,卻窺不見半點天光,只有長廊兩端的燭火散發幽幽暖色,勉強照清前路。
隨後侍奉的尚賢患有雀目,一時不察,險些被地袱絆摔,他穩住身形,護好懷間的物見,暗啐一口:“好端端一座公廨,建這樣狹小的藻井,透不進半點光亮,毫無生氣,工部的人是幹什麼……”
話尚未盡,被亙在前方的乾爹打斷,孫得全橫他一眼,拂塵輕飄飄砸在他額間,生疼。
“入宮多少年?嘴上沒個門把,陛下生生在這地界熬了一夜,不置一詞半句,輪得到你個小嘍囉來說鹹道淡?”
賢尚連忙噤聲。
心裡叫苦不迭。
主子之間的恩怨,每每發難,受罪的多是下邊人。
他隨著孫得全在驪山尋覓君主,整一夜的瓢潑大雨,翻山越嶺幾多重,幸而有聖人備下的一線後路,今日夤夜之時總算有個著落。
眾人一口氣不曾鬆快,又得知宋女郎音信全無,在驪山預置的防線被人突破,事態惡如崩。
實是大事中的大事。
御前侍奉的諸人聞訊,三魂驚掉七魄,再度連軸轉起來。
佈線,刑訊,翻閱案牘,片刻不得歇息。
個個將心提在喉口,慎之更慎。
近日聚居在城門的民眾,在班房門前排起長龍,被禁衛羈押著逐一入內,由蕭偃親自問訊。
陳阿三跨進門檻時,已是踉踉蹌蹌,站立不穩的狀態,所幸在天子近前,他沒有直著腰身的權利,只得匍匐在地面,聽候發落。
他屏氣凝神,餘光覷見一身著大紅撒曳的宦官,端著盤吃食,要上座的人進膳。
上座人不應聲,那宦官低聲勸他:“陛下多少用些,成日水食不沾,如何將養身體……”
能說出這番話,必是個頗有體面的心腹。
陳阿三想著,壯起膽子飛速朝上一瞥,入目是一張穠麗到近乎勾魂的郎子面,拓畫般的眉目,教人根本分不出心神去看旁人。
他低下頭,心鼓如雷,暗歎,當真是天人之色!
蕭偃蹙眉,乜一眼跪地之人,油頭滑腦,舉止輕浮,和前頭的商賈一般做派,想來說不出幾句切實的訊息,頓生不悅,遂要打發出去。
適時賢尚附耳來報:“稟陛下,才先收到京城急報,杜、宋兩家並無異動,那名叫碧沼的婢女,果真舉家不見了蹤影。”
他仔細端詳帝王面色,試探著出聲:“種種跡象看來,昨日夜闖營帳的,應當、應當是調換過身份的人……斷不是尋常婢女。”
他實在沒膽子深說下去,蕭偃的指尖緩緩劃過案臺邊沿的擺件,偏頭問他,“譬如?”
四下無人敢答。
懸在飛簷的鐵馬齊齊喑聲,室內針落可聞。
一方朱印在地面轟隆炸開,白玉盞連同硃砂膽迸裂成碎片,向四處飛濺。
有幾滴硃砂落在陳阿三指間,鮮紅溼濡,直似血跡,唬得他仰倒在地面,雙臂抱頭,連聲呼道:“奴說……奴說!”
原是舉步朝外走的蕭偃聞言,回首望他,凝眸半晌,忽地囅然一笑,“你說。”
陳阿三雙目發楞,與上首的郎君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