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恰好有茶。
宋迢迢理好帔子,執壺滿上茶盞,軟紅的唇瓣貼近盞緣。
山野間風雨瞑晦,蕭偃等人的商酌臨近尾聲。
“若要集軍前往劍南,則須屯軍。殿下以為,眼下當以何地作為屯軍據點?”
諸梁生得冷峻,聲線亦頗為硬朗,雷鳴震耳,他的吐字依然分明。
風馳雨驟,山洞外的木芙蓉不堪重負,終於被催折。
蕭偃望著那株攔腰而斷的木芙蓉,有片刻出神。
息春院遍植此花,暮秋怒綻,宋迢迢將它們稱作拒霜——將霜雪盡數拒於帳外,方能留住帳內如春溫暖。
宋迢迢。
古怪的小娘子。
諸梁遲遲得不到回應,欲要再度開口時,少年舌尖一滾,道出二字:“廬州。”
諸梁眸光閃爍,腦中迅速鋪展出一張淮南道軍防圖。
就在此時,蕭偃躍上馬鞍,拋下一句:“諸家阿舅,烏騅馬借孤一用。”話罷,他揮鞭策馬,於陣陣紫光間,奔入瀟瀟雨幕。
獨留下諸、沈二人面面相覷。
山洞內的篝火嗶撥作響,沈間辛乜一眼少年陵勁淬礪的背影,將火堆拱高些許,道:“廬州素來是淮南重鎮,北向可以爭勝於中原,南向則扼江南之吭而抵其背矣。(1)從此地發兵劍南,實乃妙計。”
“諸家世代鎮守劍南,盤桓巴蜀…倘若諸氏如今是諸將軍當家,將會如何抵禦我軍?”
沈間辛取出腰間的酒囊,抿一口薄酒,鳳目斜挑,笑得像只狐狸。
“氏族為氏族,某承鴛娘所惠,自當如葵藿傾陽,矢志不二。”
矢志不二。
賀鴛娘才是諸梁唯一的主。
長驅向南時,蕭偃憶起一樁趣事。
他和蕭仰既是雙生子,生辰自然在同一日。
可在六歲以前,蕭偃並不明白生辰的意義,他只知道,每當暑熱最盛,他幾要悶死在珠鏡殿的時候。
宮牆之上會燃起高高的煙火,而他會收到一瓶漆紅的海棠瓷瓶,裡面是各種各樣的丹藥。
伺候他的宮人多半出自掖庭,因犯過禁或啞或瘸,被遣來看管他,整日陪他待在密閉的荒殿,難見天日,時日一長也就瘋了。
為防洩密,這些人到了期限還要被處死,這樣的絕境下,沒有人不怨憎蕭偃。
於是他時常吃不到飯、飲不到水,時常被虐/待、毒打。
蕭偃窮盡手段求生,吃捉來的鳥雀,透過窗欞的縫隙啜雨露而食。他瘦骨嶙峋的脊背上傷痕累累,好幾次險些病死,都被他咬牙熬了過來。
如若那些宮人打得盡興,也會施捨他一口冷飯。
日久年深,蕭偃的美貌開始初露端倪,有兩個內使起了賊心。
而後,忽然有一日,歹毒的宮人們死了個乾淨,據聞是招惹到什麼穢物,死相悽慘,不得善終。
彼時燕京已然入冬,屍身腐臭得緩慢,大約有六七日,才被禁軍發現了異端。
這六七日於蕭偃而言極其難捱,他除了雪水,沒有任何飽腹的食物。
鳥雀也沒有。
那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