盆與綢帕,敲響隔壁官房的門,時過許久無人應聲,情急之下推門而入,房內窗牖大敞,風捲著紗帳高高揚起。
帳內空無一人。
二月初的春暉恰如揚州的瘦西湖,清清淡淡一點波光,淌過宋迢迢的眉睫,一路劃到她耳邊,她睜開眼,望著繪滿碧梗荷花的承塵,頓了頓,目光慢慢轉到合帳的軟煙紗上。
如意几上一隻黃銅膽瓶、瓶中帶露的杏花、條案上擺著孤本和琉璃盞、盞內盛著洗好的櫻桃、條案邊的春凳上——放著鳳首箜篌和一條碧色汗巾子……
早春的晴日裡,這所有的一切蒙著層霧絨絨的光,隔堂的串珠簾子在風中搖晃,淡金與淺碧交織又碎開,教人分不清真實與虛妄,宋迢迢覺得某個瞬間,天罡倒轉過來,她順著顛倒的廂房向外走。
幾乎以為自己回到了十四歲的息春院。
宋迢迢自然無法徹底走出小院。
影壁旁,兩列衛兵提著槍,浩浩湯湯,背對廂房而立。
她覷了眼滿園子的春花,又覷了眼泛著寒光的鐵甲,低低哂笑,旋身行向屋內,拋下一句:“叫你們陛下來此。”
“辰時不至,就不必見我。”
宋迢迢翻完小半本孤本,盞中櫻桃見底的時候,有一名侍女來替她錘肩。
她聽著美人錘頗有節律的動響,掃了眼侍女身著的石榴裙,不緊不慢地吐字:“足。”
侍女從善如流跪下來,雙膝陷進栽絨毯,一手細細敲錘,一手揉捏女郎的筋骨。
許是侍女手上功夫尚可,宋迢迢忽地擱下孤本,與他談起話來:“如今早不時興石榴裙了。”
侍女聞言,持錘的手顫了顫,脖頸下折,半披的烏髮從肩頭落下,露出他玉石般的頸,還有頸窩處隱約的疤痕。
他愣了半晌,似是怯餒,只敢壓著嗓子答話:“奴一向戀舊,舍不下,舍不下舊人、舊物……”
宋迢迢聽得“戀舊”兩個字就覺心頭火起,撂起案上的琉璃盞直直向他砸去,依著蕭偃的瘋性豈是會躲的?幸而宋迢迢怒氣正盛,準頭不如往常好,盞碟堪堪擦過他的額角,磕出道淋漓血痕。
宋迢迢猶覺不解氣,一氣兒攮開他,落在他掌間的足掙開之際,有意無意在他胸膛蹬了一腳。
不曉得這人是被她喝住了還是怎地回事,她撩開珠簾風風火火向外走,快到直欞門了,身後的人仍無動作。
然而她的腳一沾地袱,他就慌忙追來,死死錮住她的腰,直如溺水之人抱住浮木,如何都不肯鬆手,只是伏在她腰間哀哀地、無聲地流淚。
宋迢迢毫不留情,轉頭就要動手,蕭偃卻是早有預料般,仰起他一直低垂的臉。
也就是這時,宋迢迢才不得不斂著眼睫,將他整身的線條來來回回認真拓畫一遭,她這才發現,這個年近而立的君王,除卻威勢更盛、病態日重,眉目面貌與少年時並無什麼不同。
雖說接連的亂象逼得他無法安枕,眼皮間泛出淡薄青色,可經他哭過一遭,淚水濯過寶石般的雙眸,反而顯得他更加清瀅、更加冶麗。
簡直像是一隻即刻就要傾覆的琉璃單瓶。
宋迢迢揚起的手突地滯住。
蕭偃抓住這寸息時機,睜著通紅的眼眸,用不曾沾血的半邊臉去貼她的掌心,一聲一聲喚她:“月娘、月娘……”
與此同時,他的狐狸眼略微垂下來,從上望下去,與鳳眼一般無二,宋迢迢不禁恍惚。
蕭偃乘機誘著她往回走,待人回到原地,坐在架箜篌的春凳上,他一顆心落回大半,小心翼翼將她圈到懷裡,一如護著珠寶的惡龍,弓著腰身虛虛攏住她,細細打量她白潤的臉頰,頰邊若隱若現的梨渦,以及靠近鬢角的淺淡絨發。
他窒鬱到無法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