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皇儲的嫡脈怎可為雙生!如何分尊卑?如何辨正統?這般要命的錯處,勢必被人死死咬住。加之這孩兒命數凶煞,旁人稍作文章,不消殿下動手,自有數不清的險阻舛途候著!”
賀鴛娘聽了,似是意動,垂著頭良久不語。
眾人正要鬆一口氣,錯眼就見一柄寒光湛湛的簪子抵在她喉間,她仰著長頸,手握利器,低低道:“既如此,就教我隨這孩兒一同去了罷,總算全了母子情分。”
話罷,手腕一動,血線乍現,蕭階急急喝道:“鴛娘莫不是要棄阮阮於不顧?”
阮阮,即是莊憲皇后的遺孤,是名患有不足之症的皇子,當初先皇后彌留之際,特向自家身世手段雙全的侄女託孤。
這些年來,賀鴛孃的確全心護著這位么弟,似將一腔愧疚移栽到他身上,甚至為了他,避棄勢大的福王,擇病弱的太子為婿。
賀鴛娘聞言果然鬆動,蕭階乘勢退讓,“方才阿偃入口的丹藥名為‘參半’,是取死生參半之意。”
“既可生死人肉白骨,也可殺人於無形。”
他說著,兀自矮下身子,與她對視,小心翼翼吐字:“是生是死,全憑天意,從今往後,凡是事關此子生死,孤決不干涉。”
蕭偃到底苟活下來,雖說實際上和身死無異。
究其前塵,倒不是因著他命大,實是賀大夫人仁心備至,私下餵給他一粒天山訶,可化百毒。
天山訶滲入他血脈間,對尋常毒藥效用上佳,若要解參半——勉強抵得過一次。
不論好惡,天山訶與參半皆出自蕃地深處,稱得上百年一見,萬金難求。
好巧不巧,十全十美的物件,蕭偃從來攤不上,參半這等莫測詭物,他還有一顆。
是他的生母賀鴛娘在南下前夜贈與他的。
她不多言,他就不問緣由。
於是某個大雨瓢潑的深夜,幹黃的枯葉鋪滿狹谷,一路靜謐尋常,他揣著這藥到達晉陽城郊。
蕭偃被困在荒殿十數年,何曾見過遠闊的高山?何曾見過清澈的流水?就連路邊沾滿泥土的落葉,都教他覺得新奇。
途中還有一名衛兵,對他頻頻示好,隨身護衛著他。
就在他減弱心防,懷著幾分不由自主的希冀,以為自己當真可以到達留都,平平順順度此餘生時,叛軍突現。
那名待他最親最近的衛兵,毫不猶豫將他推出去,吸引追兵注意力。
他怔怔瞠著眸子,望著眼前陡然變臉的人,唇瓣張了又合。
終究一句話都不曾留下。
精鐵造的兵箭,重重穿過他的胸膛。
他被輕飄飄拋在亂葬崗,如同一塊破布帑巾,腐臭的泥水浸入他的唇齒、耳鼻,他的眼眸被髒汙侵擾,刺疼發澀,可他依然執拗的撐開眼,凝著伸向天邊的一筆不知名花枝。
他在等。
等著敵軍前來將他梟首,帶他的首級回去邀功。
臨死前,他看了又看那枝花。
昏昏的雨幕裡,花兒鮮妍,招展,自在。
實在是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