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怕,月娘。”
“是我甘願的。”
他的吻一路向上,密密麻麻,落在她髮間的銀柳花上,混著眼淚混著花香,就要淹沒她。
“我心甘情願,九死無悔。”
“但求你如願。”
——我知道你的溫存,你的鬆懈,你稍縱即逝的心軟,並不是因為真的可憐我,而是憑此獲利。
——你要權力,要全盤得勝,要登上金臺,甚要以我的性命作為躍板。
那就要。
浪濤聲遠去,銀柳的拂擺聲遠去,翠鳥的振翅聲遠去。
郎君的身影沒入煉獄,走前還用巨石掩上洞口——以盼他孤身迎敵,搗毀軍械時,保得住這一隅寧靜。
洞穴失去光源,宋迢迢聽見刀刃刺入肉身的悶響,眸子動了動,終究闔上了眼。
徹夜鏖戰,孤軍對萬人,血流漂杵,東方既白。
最後一個敵人倒下,蕭偃雙手的筋脈近乎斷絕,佩劍與骨骼皆已開裂。
漫天的煙塵中,火藥引燃的轟隆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他拖著殘軀,迎著這刺耳至極的轟隆聲,一步步走向被巨石阻隔的洞口,狹小的山洞中,白衣浸血的女郎轉醒,不言不語望著他,唯有一雙明亮到刺人的眼汩汩落下淚來。
他勉力牽了牽唇,張口勸她:“莫哭啊,月娘。你瞧,天色將明,今日……恰是我們初見的日子……”
“你再……應我個要求,可好?”東方的曙光尚未躍出,他卻宛如親見,唇畔蔓出的笑意含著期許。
狼煙繚繞,不時有黑色的塵屑在他周身打轉,他一身玄衣破敗不堪,面上汗液合著汙漬,又合著血淚,狼狽得瞧不出半點君王家風範。
可他一雙長而媚的狐狸眼勾起來,弧度昳麗,瞳仁又清又亮,搭配他神采飛揚的笑靨,竟恍惚現出幾分少年時的風姿。
少年時,他這樣笑——是在揚州一樹樹盛放的金桂樹下;是在驪山馳騁的駿馬背上;是在他與心尖女郎對飲合巹的紅燭光中……
現而今,他這樣笑——是頂著滿背的箭矢,捱著滿身傷痛,同他面前的女郎訴別離。
女郎不應他,不說好亦不說不好。
他從懷中掏出一隻承露囊,剋制著手臂的戰慄,遞入洞中,一字一字,篤聲交付:“這是我最割捨不下、最心愛的寶物,我憂心它跟著我,要被損毀,你替我好生保管它……”
“日後,隨我入冢合葬。”
“葬”字方落,爆破聲更近,巨大的火光在他身後怒綻,他執物的手倏地鬆開,轉去抵住巨石。
無數飛濺的碎石向他飛來,炸藥產生的餘震一波一波襲向他。
他就勢逼出僅存的一縷內力,環抱巨石,燃盡餘熱,方才留住這窄小的,獨容得下一人的安寧。
山崩地裂,一抹淡金色曦光吻上他的臉頰,血色、焰火連同日光,齊齊在被堵塞的山洞前蔓延開,像是一幅聲勢浩大的潑墨圖。
麻藥的效力終於開始消褪,但宋迢迢仍舊僵直著,一動不能動。
透過狹小的洞隙,她目睹著一切的發生。
有一瞬間,她眼中的色彩盡數散去,唯有黑白二色不斷交織,單調得幾乎刺痛她的雙目。
她看見。
看見蕭偃的墨髮傾頹,在動盪的火光中不斷飛舞;看見他的眼眸、唇齒、耳竅中不斷溢位血水;看見他蠕動著染血的唇瓣,竭力吐字。
爆裂聲何其之大,她哪裡聽得清一詞半句?
她不自覺向前爬行,側耳去聽。
唯聽得一聲輕輕的,柔柔的。
“吾妻月娘”。
爾後是血肉筋骨被砸爛的悶響,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