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麼小就承受父母的壓力和忽略,失去疼愛他的外公、外婆,之後獨自在國外求學,雖然成就非凡、眾人擁戴,但他的一生可曾歡笑過?想到他可能從未體驗快樂滋味,彷彿有人擰住她的心,痛得好難受。
“你可憐我?”這是他從未體驗的滋味,竟然有人可憐他?因為他傑出的學術成就,幾乎人人都崇敬他、佩服他,怎麼會有人可憐他?
她的淚水開關一開就停不了,一旁的毛巾派上用場,瞬間吸滿了她的淚水,而他只能不可思議地看著她,這女人為了可憐他,居然可以哭成這樣?
本來應該是很麻煩的情況,他卻不覺得討厭,反而好奇地觀察她,之前他沒仔細看,原來她有張白嫩的臉,還有雙粉紅的唇,現在她眼睛水亮、鼻頭髮紅,看起來像只小兔子。
他從未認真看過一個人,尤其是女人,他最不想沾惹的生物,不過這女人不太一樣,她平常文靜低調,今天卻說了太多話,還情緒激動得掉淚,充滿吸引人的矛盾。
放下毛巾,她沒頭沒腦地問了句:“你活得快樂嗎?”
“那無所謂。”他沒想過這問題,快樂無法度量、無法驗證,他不研究這種抽象的東西。
“你很愛你外公、外婆,不是嗎?”
“那不重要。”人都死了,還說什麼愛不愛的?這比快樂更抽象,他更無興趣。
“你不會愛上任何人嗎?”她忽然警覺到,她完了,她怎會在乎他愛不愛人?
“你問太多了。”他冷冷看她一眼,暗示她已走到他的界線,接下來就是他私有的領域,而他尚未發給她通行證。
她全身一顫,意識到自己越界了。“抱歉,請好好休息……”
她起身走出房間,他聽到她刻意放輕的腳步,無法抑制的吸氣聲,不久後,傳來她在後院洗衣的聲音,可能要找點事做才不會繼續哭吧?但洗出來的衣服會不會鹹鹹的?因為沾上了她的淚?
當晚,賀羽宣吃晚飯的時候,不知是不是錯覺,就是覺得有點鹹、有點苦。
淚水的味道,是否就是這樣呢?他從未嘗試過,只能繼續困惑。
回到花蓮一週了,賀羽宣的生活逐漸上了軌道,每天早上七點,羅芙就來做飯給他吃,送他到學校,中午替他買午餐,晚上送他回家,替他煮飯、洗衣、打掃,隔天又是同樣行程。
這是羅芙替他鋪好的軌道,甚至像是種羅網,讓他習慣有她的存在。
在他的世界中,有道從未讓人跨越的護城河,在祭拜外公、外婆的那天,他讓她從橋的那一端走來,而今她又走回橋的那一端,只是細心照顧他的生活起居。
這樣很好、很平靜,但他莫名感到一股煩躁,尤其是她小心翼翼伺候著他,更讓他有種焦灼的不悅。
這究竟是什麼感覺?他不能瞭解也不想了解,舉凡跟人際關係有牽連的事,都不在他研究範圍內。
這天上午,蔡儒明來到繫上辦公室,特別向羅芙問起——
“怎麼樣?賀博士適應得不錯吧?有沒有什麼問題?”
羅芙沒注意蔡院長走近,對著電腦螢幕發呆,明明在打檔案,卻忘了自己打到哪兒,賀羽宣的事盤旋在她心底,他的過去現在都教她心疼……
“羅芙、羅芙?”蔡儒明又喊了兩聲,暗自納悶,這位認真的助理怎會忽然發呆?是不是他給她的工作太過量了?
“院長?”她終於被喚醒,從椅子上跳起來。“抱歉,我剛才沒聽到你說的話。”
其他同事也注意到這兒來,畢竟羅芙會恍神實在太罕見了,是不是那位賀羽宣大博士太難伺候,害她終於精神不濟、身心失調?
“沒關係。”蔡儒明好脾氣地微笑說。“我是想問你,賀博士有沒有哪裡不適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