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節氣好拿的畫扇都不見,裝扮清素,舉止內斂,又不覺讀書人的清高怪僻,言語寡淡卻有一股說不出的氣勢,一時真是難辨其實在身份。
尋醫就診,脈下只有病患不論來去,遂賽罕並未多問,只與二人相讓往後堂去。一前一後,主僕二人默聲而行。自來到中原,賽罕已是盡力放下曾經那看人總要刻骨刮心的犀利,況且中原人與草原人行為處世實在是相去甚遠,若想不被人究,須得先不究人,可此刻這亦步亦趨的僕從卻又引得他的注意。此人十七八歲的年紀,從不開口,從不與人對視,只低頭服侍主人。這些時出入王候相府、大富人家,賽罕也見過不少隨身小廝,卻從不像這一個這般恭順謙卑,若非還在人前,大有匍匐之勢。再仔細瞧那低頭掩下的面容,紅唇白膚如此細膩清秀,衣領束得高看不到喉結,像是個伶人。
疑惑重重,落坐之後,賽罕借雨天假意吩咐先飲口茶暖身,一個眼色遞給阿木爾便失手擋下一隻熱茶碗。說時遲那時快,那僕從立刻上手接,賽罕也一把握住,只是瞬間的工夫便一切如常。
指尖細弱的脈跳得他心驚不已!此人身體裡陽氣怠盡、齊根而斷,若非幼年大難,他只能是個……宮人。
若如此,那面前他這位主人……又是誰?
強壓震驚,賽罕把住這位主人的脈。果然是養尊處優,內裡空空,眼下尚無大害,卻把清了能讓這位屈尊到此僻靜之處來尋他這江湖大夫的因由。若是料得不錯,這主人已是多日不得歡處盡興,空怠了良辰美景、大好的時光。男人的耐力實則遠不及女人,力道可練、氣可攢,可所謂精神須得養蓄。夜夜歡歌,再是龍精虎猛也根本耗不得年少,更況眼前還是個金玉軟柔砌出來的坯子。
脈絡清,病根深重,若是尋常風月場上的富家子弟,嚇唬嚇唬也就罷了,慢慢調養,能保命延壽就是大功德。可眼下該如何是好?看著面前空白的紙張,賽罕輕輕吁了口氣站起身,踱到窗前。原先與魚兒閒來榻上也常聊,記得她說起那姑表哥哥,只道任性討寵、喜怒無常,當年老父嚴厲尚且不曾約束,如今更是無所忌憚。眼下的病情已然沒有兩全齊美的法子,是該給他助興,討他歡心,而後悄悄隱退?還是下狠手慢功根治,負一時之重,得長久之計?
窗外雨幕漸薄,原本將要傍晚的天也似亮了起來。賽罕佇立窗前,百思不得解。他怎敢篤定?如今雖已身無牽掛,卻更是割捨不下。絕去巴勒莫的虎狼之師,他只是個無半分勢力的小大夫,一旦沾惹上這天下獨尊,治得好是累贅,治得不好就是死路一條……
“主人,”
賽罕應聲回頭,阿木爾恭敬地候在身邊,因問,“怎樣?”
“那駕車從咱們鋪子出來一直穿城而去,晌午的時候在西城德慶茶樓吃飯,像是還點了曲兒。用過飯,馬車又折轉回來,沿途只走僻靜小巷,最後出城往南繞到了壽熙園,奴下沒法子再跟。”
賽罕聞言輕輕一掙眉,壽熙園乃是太后吃齋禮佛之處,依山靠林,清靜雅緻,心道果然是謹慎。“你看清了?”
“千真萬確。”
聽聞主人不再作聲,阿木爾起身,悄聲問,“主人,那人究竟是誰啊?”
賽罕微微一笑,雙手抱拳沖天拱起,“當今聖上。”
……
將入六月已是一片繁華,京城的天氣不比草原,總要溼潤幾分,再是無風少雨,日頭一曬一整天。
雖說自北山受傷大失元氣,賽罕身上再不見那炙熱,可眼瞧著外頭明晃晃的依舊有些燥。好在或公或私,一日總是忙碌也便少了計較。此刻夜靜,安置景同睡下,賽罕回到自己房中用涼水好好兒洗了洗。出浴後見這無人小院只一小彎月好是清涼,便大敞開門,只著了中衣坐在案前,夜風習習而來,人神清氣爽,總算靜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