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從噤若寒蟬地退下。
念卿從榻上起身,蹙眉控問,“這又是做什麼,一回來就殺氣騰騰。”
霍仲亨回過身,看見她微揚了臉,風吹起面紗,鬢髮肩頭都沾上細碎落英。
“沒什麼,小事一樁。”霍仲亨笑了笑,迎著她執意追問的目光,只得回答,“剛處決了靳義明。”
薛晉銘聞言一驚,念卿也微微變了臉色,“靳義明是佟帥的部屬……”
霍仲亨抬了抬眉,倨傲盡顯,“那又怎樣,姓靳的帶頭抵抗廢督,興兵獨立,我就是要殺一儆百,以儆效尤!”
“你嫌到處樹敵還不夠多麼?”念卿怔了半晌才說得出話來。
“我對這幫人已足夠客氣!”霍仲亨原本就陰沉的臉色越發鐵青。
當日一紙急電打斷了府中午宴,傳來靳義明與吳雲鵬等人圖謀獨立,反對廢督的訊息。
這個變故令霍仲亨不得不重新衡量局勢利弊,雖然以他不甘妥協的個性,寧願付出重大代價,也要將“腐肉”一刀剜盡。然而內外交困的局勢,與軍中人心的浮動,迫使他正視念卿的擔憂,與薛晉銘提出的緩行建議,最終妥協於現實,頒佈了令輿論大失所望的廢督令。
比起外頭的罵聲一片,更大的煎熬來自內心。
他恰恰是比任何人都更不願看到這妥協的後果,卻又不得不做出妥協的決定。
“這一次,我是真的將自己推上國之罪人的刑臺了。”
發出電令的前一晚,他向她說出這句話,明知不可為,亦為之。
這世上,唯有她明白他的苦楚。
但寧願看到這個結果,哪怕是妥協,哪怕是不甘……除此之外,廢督令得以頒行,他在北平的政務也暫告段落,得以返回南方整飭裁軍善後事宜。
總算可以回家,這是比廢督令頒佈更令她欣悅的事。
在北平還遺留著一些繁瑣政務,需耽誤些時候,子謙也還沒有回來。她一心等著他忙完這些事,一同回去,可是他等不及,一刻也不願耽誤,只想儘早將她送回溫暖的南方——
不是他不能等,是她的身體不能等。
這個病,來得措手不及,仿若一夜之間將他和她頭頂睛空遮滿烏雲。
霍仲亨不願再多談論政事,轉向一旁的醫生,淡淡岔開話題。
“今天怎麼樣?”他握了念卿的手,“大夫檢查後怎麼說?”
“很好,有好轉。”薛晉銘笑著替醫生回答。
霍仲亨喜上眉梢,連聲道,“你看,我就說沒什麼大不了,這點小病算得什麼,等回去好好養一陣子,不又鮮蹦亂跳才怪!”
念卿被他的話逗得笑出聲,不留神嗆了風,又是一陣咳。
薛晉銘忙要去拍她後背,卻幾乎與霍仲亨同時伸出手,於是頓住,緩緩將手垂下。
霍仲亨的目光投過來,與他交匯,二人心照不宣,眼中俱有憂色。
醫生已證實念卿被夢蝶過上了肺結核。
迄念仍沒有任何藥物或手術能有絕對把握治癒這病症,在貧苦民間,染上癆病便意味著一隻腳已踏入鬼門關。縱然是豪門富家,也有許多人因這個病而無可救藥。
能在這個病裡存活下來的人,並非沒有,只有少之又少。
一半賴於藥石見效,一半賴於自身生命力的頑強。
所幸念卿的病發現得早,並未如夢蝶一般病入膏肓,大夫給她的方子見效也極快。
她是從鬼門關裡一次次闖過來的人,幼年捱過了肆虐貧民區的傷寒和瘧疾,又逃脫了獄中絞刑和飢寒,再從復辟者與日本人的魔手中逃生,復又躲過刺殺遇襲;即便父親早亡、母親慘死,連她全心呵護的妹妹也遭遇那樣的不幸……唯有她依然不折不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