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在哪裡,我也懶得理,但求鑽進自己房間去。
推開房門,只見床上堆滿女客的皮裘及外套,並無我容身之地。
我明白了,再笨也明白了。
陳國維是要趕我走。
照他的性格,斷不會讓我自由地來,自由地去。
他的自尊心不允許他那樣做。
我必須走。
我看進鏡子裡,照出憔悴的容貌,眼睛通紅,臉色極之青白。
半夜三更,不知怎麼做,希望舉步走進鏡子裡,通向極樂世界,永遠不再出來。
正在這樣想,忽然看到鏡裡有人向我招手。
寒毛直豎,尖叫起來。
直到有人伸手搭在我肩膀上,才知道鏡中不是鬼。
是陳國維。
他醉得很厲害。
搖搖晃晃,用一隻手指指著我,因無法瞄準我的鼻子,終於頹然放下手。
我不怕他,從來就沒有怕過他。
我說:「要我走,不必裝神弄鬼,只是別忘記,這屋子有一半是我的,給我那一半,馬上走。」
這是我所應得的,作為他的女伴十年,才獲得零星酬勞,他不至於為難我。
國維呆坐在床上,也不知道是沒聽見,還是不知如何作答,他倒在各式各樣的大衣上,順手扯過一條玄狐披肩,遮住面孔。
我剛要走,聽得他叫我,「海湄,海湄。」
「什麼事?」
他在狐狸毛底下發出聲音,「我是否老了?」
太詼諧了。
一時間我忘記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劇,仰面笑起來,但隨即發覺笑聲比哭聲還要難聽,掩住嘴巴。
我也坐在床沿,因別處都有客人,無處可去。
夜深,氣溫低,又沒開暖氣,覺得冷,揀了件灰色貂皮披在身上。
只聽得陳國維說:「不要離開我。」
我一怔。
接著他說:「桂如,不要離開我。」
桂如是鄧三小姐的芳名。
醉酒的他忽然想起了她,原本應當使旁人感動,但是太遲了,她已年邁病逝,他也開始衰老萎瑣,現在給人的感覺只是可笑。我轉身。
「海湄!」
我開始發覺陳國維根本沒有醉,他清楚得很。
「明天我來找你,」我說,「與你把帳算清楚,記住,明日上午,你可別出去。」
我又回到路上。
那時候,他們管那種女人叫馬路天使。
我也是,開著車在路上到處盪。
霧漸漸濃,停車在山頂看夜景。
一直喜歡這山頭下的燈光燦爛,十多歲時國維帶我上來過好幾次,每次都以為他會吻我,但沒有。
真是一個世紀前的事了。
我把頭擱在駕駛盤上,這裡沒有人看見,恐怕可以偷偷流一會兒眼淚。
有人輕輕彈我的車窗,這是誰,我抬起頭。
是位年輕的警察,張望後座,張望我。
示意我搖下車窗。
「你一個人?」他問。
我點點頭。
「夜深了,小姐,回去吧。」
真捨不得離開,我屬於黑夜,只有它才會安撫我,小心翼翼護住我傷口。
警察先生欲語還休,終於說:「小姐,凡事不要想太多。」
他關心人,因為他還年輕,我牽動嘴角。
寒氣越來越甚,我發動引擎,駛車落山。
這次把車停在酒店外。
下雨了。
水珠逗留在玻璃上,每當有別的車子經過,車頭燈射過來,一億一萬粒水珠就閃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