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還有安妮,已經徹底消失在那場看不見得火焰裡,消失在他的眼睛裡,他的生命裡。
以後,不會再有人拿著小本管他問長問短了,不會有人拖著他拍照,也不會有人要他在月色裡去觀察一朵蘑菇了……什麼都沒有了吧。
他一動不動地躺著,疲倦像山一樣壓下來。
左手腕上,忽然沁出一股涼意,像有一隻微涼但又柔軟的小手,拉著他七零八落的魂魄,往虛無縹緲的地方走。
寒風之中,焦土之上,一片殘垣斷壁,在縷縷青煙中飄搖不定。
一個面目模糊的人影立在面前,聲音清朗如溪水明月:“你可還記得自己是誰?”
我是誰?!
他脫口而出:“天地座下,四方火君,焱闊。”
“可惜,只記得自己名號,卻記不得自己的本職。”人影搖頭而笑,“火君焱闊,掌司九重天火,不止賦四方溫暖,更能燒盡萬物之邪祟。如今,你出離本性,他人稍有得罪便雷霆大發,衝動暴怒,以天火焚之,殺生無數。”
“那又如何?!”
“我要你迷途知返。”
“你到底是誰?”
話音未落,一圈白光從那人手中飛出,他閃避不及,白光直擊入他的眉心。
全身頓時如遭雷擊,旋即,一股溫涼之意自頭頂灌下,他的眼睛再不是焦土廢墟,而是一位年輕女子,黑髮如墨染,紗裙似雲織,手執一枚翠玉般的樹葉,置於朱唇之上,吹出一曲天籟之音,堪比天人之姿——如果,她身後不是那扇阿鼻地獄之門,也沒有眾多猙獰醜陋的惡鬼圍繞四周,她確實會被認為是仙女……不,更像是菩薩一般的人物。女子安閒的神情,與四周的惡鬼形成鮮明的對比,可是整個畫面又自有一種莫名的和諧。
“上古之時,三界之中最優秀的樂師,名為月隱娘,只取一葉,便可奏出天籟無數。可是此女偏偏向天請願,甘願一生只在阿鼻地獄之門,天籟之音,只為地獄惡鬼而奏。無論惡鬼們使出怎樣的伎倆,誘惑,謾罵,傷害,她亦不為所動,只專心於她的曲子,一首又一首,將自己最乾淨祥和的靈魂化在音符裡,只願能讓地獄之惡靈平息戾氣,重回正道。據說,被她的曲子淨化的惡鬼,最終都真心懺悔,被釋出地獄,重入輪迴。月隱娘死後,其身軀化作十三粒圓石,藏於幽冥界中。如今,我尋來月隱娘贈你,唯願其淡定祥和之氣,助你早出煉獄。”
那聲音在他耳畔遠遠近近地說著,最後,漸漸遠去,只留下一個動也動不了、說也說不出的他……濃重的倦意,帶著一股清涼的馨香,好像還有一支悅耳的曲子,從他的四肢百骸湧進來,他最後看見的,還是那個在諸多惡鬼之中,安然自處的女子……
他猛地睜開眼,坐起來,太陽依然熾熱,身週一切如常,河水裡,有魚兒吐了個泡。
他抬起左手,看著腕子上那串至今也取不下來的石頭,發了許久的呆。
四方火君,焱闊……天界最初的神君之一……
消失的記憶,一點一點從虛空中滲透回來。
他爬起來,目光落在行李上,安妮送他的紙包,還好好地躺在那裡。
開啟——一件潔白的醫生袍。
他捧著這件袍子,突然失去了站立的能力,頹然地坐回了地上。
腰上的葫蘆碰到他,咔咔地響了幾聲。
他解下葫蘆,舉到眼前,一束陽光照下來,把這個傢伙照得金黃油亮,連上頭的紋路也像是起了變化。
他有些想念老頭了。如果他還在,卡拉巴拉村不會變成那個樣子……
第五篇深吸了口氣,從未像此刻這樣,如此一心一意,如此堅定不移地看著這個葫蘆。
忽然,他眼神一變,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