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處的警察。〃
他認為他在旅居巴黎期間最寶貴的收穫,就是精神上得到了徹底的解脫。他終於感到自己絕對自由了。他曾隨意瀏覽過大量哲學著作,而現在可望安享今後幾個月的閒暇。他開始博覽群書。他懷著激動的心情涉獵各種學說體系,指望從中找到支配自己行動的指南。他覺得自己好像置身於異國他鄉的遊子,一面在爬山涉水,一往無前,一面由於身歷奇境而感到心蕩神移。他讀著各種哲學著作,心潮起伏,就像別人研讀純文學作品一樣。當他在意境高雅的字裡行間,發現了自己早已朦朧感覺到的東西時,他的心就止不住怦怦直跳。他那適合於形象思維的腦袋,一旦涉及抽象觀念的領域就不怎麼聽使喚了。即使他有時無法把握作者的推理,然而隨著作者迂迴曲折的思路,在玄奧艱深的學海邊緣上巧妙穿行,也能領受到一番異趣。有時候,大哲學家們似乎對他已無話可說,有時候,他又從他們的聲音中辨認出了一個自己所熟悉的智者。他彷彿是深入中非腹地的探險家,突然闖入了一片開闊的高地,只見高地上奇樹參天,其間錯落著一片片如茵的草地,他竟以為自己是置身在英國的公園之中。菲利普喜歡托馬斯·霍布斯富有生命力且通俗易懂的見解,對斯賓諾莎則充滿了敬畏之意。在此以前,他還從未接觸過如此高潔、如此矜持嚴峻的哲人,這使他聯想起他所熱烈推崇的羅丹雕塑《青銅時代》。還有休謨,這位迷人的哲學家的懷疑主義也輕輕撥動了菲利普的心絃。菲利普十分喜歡他筆下的清澈見底的文體,這種文體似乎能把複雜的思想演繹成具有音樂感和節奏感的簡潔語言,所以他在閱讀休漠的著作時,就像在欣賞小說那樣,嘴角上掛著一絲愉快的微笑。然而,在所有這些書裡,菲利普就是找不到自己所需要的東西。他似乎曾在哪一本書裡看到過這種說法:一個人究竟是柏拉圖主義者還是亞里士多德的信徒,是禁慾主義者還是享樂主義者,都是天生就註定了的。喬奇·亨利·劉易斯的一生經歷(除了告訴世人哲學無非是一場空談之外)正表明了這樣一個事實:每個哲學家的思想,總是同他的為人血肉相聯的;只要瞭解哲學家其人,就可以在很大程度上猜測到他所闡述的哲學思想。看來,似乎並不因為你是按某種方式思維,所以才接某種方式行事;實際上,你之所以按某種方式思維,倒是因為你是按某種方式造就而成的。真理與此毫不相干。壓根兒就沒有〃真理〃這種東西。每個人都有其一套哲學。過去的偉人先哲所煞費苦心炮製的整套整套觀念,僅僅對著作者自己有效。
這麼說來,問題的癥結所在,就是得搞清楚你自己是什麼樣的人,這點清楚了,你的一套哲學體系也就水到渠成了。在菲利普看來,有三件事需要了解清楚:一個人同他藉以存身的世界關係如何;一個人同生活在他周圍的人關係如何;一個人同他自己的關係如何。菲利普精心制定了一份學習計劃。
生活在國外有這樣一個好處:你既能具體接觸到周圍人們的風俗習慣,又能作為旁觀者客觀地加以觀察,從而發現那些被當地人視為須臾不可缺少的風俗習慣,其實並無遵從的必要。你不會不注意到這樣的情況:一些在你看來似乎是天經地義的信仰,在外國人眼裡卻顯得荒唐可笑。菲利普先在德國生活過一年,後又在巴黎呆了很長一段時期,這就為他接受懷疑論學說作好思想準備,所以現在當這種學說擺在他面前時,他一拍即合,感到有種說不出的快慰。他看到世間的事物本無善惡之分,無非是為了適應某種目的而存在的。他讀了《物種起源》,許多使他感到困惑的問題似乎都迎刃而解了。他現在倒像個這樣的自然考察者:根據推論,他料定大自然必然會展現某些特點,然後,溯大河而上,果然不出所料,發現此處有一條支流,那兒有人口稠密的沃野,再過去則是連綿起伏的群山。每當有了某種重大發現,世人日後總會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