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並沒有完。
要是真的忘記一切,又如何寫下這麼多細節,敘述過去四十五天中的遭遇。
先聽見丈夫的聲音。
他說:「叫她不要開快車,肯聽嗎,當然不,偏要玩帥,出了事,叫大家擔驚受怕,沒覺好睡。」
我微笑,是嗎,閣下有害怕嗎,閣下曾經失眠?如果有,就不會用這種口氣說話。
接著是母親的聲音:「到這個時候還說這種話?算了,待她復元,我會勸她幾句。」
失事,是的,生命大道上的錯誤,我們每個人都是生命道上的車,控制得不好,恨錯難返。
我心中苦笑,看樣子丈夫不打算原諒我,他從來是這樣,抱怨挑剔責難,一向沒有建設性的意見,專候我努力創新,然後他把握機會,逐件事批評得一文不值。
護理員開口,「請不要在此爭執,病人需要休息,現在請你們退出,叫孩子們進來。」
太好了,叫他們走,我不需要他們,很明顯地,他們亦不需要我。
我懶得睜開眼睛,同他們打招呼。
不過這樣做對母親也許是過份了,我心中某處牽動,不知恁地,竟輕輕喚她:「媽媽。」
她已扭轉身子,聞見叫聲,轉過頭來。
「孩子。」她走到床邊。
我心喜悅,凝視她面孔。
奇怪,從前聽見母親喚我,老是生出「又怎麼啦」的感覺,今天聽見孩子這兩個字,卻十分感動。
有許久我沒有仔細的看她的面孔,在窗下明亮的天然光線中,我發覺她很是憔悴,衣服式樣過時,臉上的妝太濃,頭髮上的染料需要添補了。「媽。」我伸出手來。
她有點喜出望外,「什麼事?」
「你好嗎?」我握住她的手,「為何這樣憂慮?」
母親看著我笑、「這孩子,可不是糊塗,反而問我好不好。」
她一笑之下,眼角的皺紋如一把扁子似開屏,嘴邊肌肉形成小袋,都松下來,脖子上面板是層層小皺掇,胸口上許多痣。她竟這麼老了,怎麼以前沒有注意?
我呆呆的看著她,她幾歲?五十多,一個人到五十餘歲就會變成這樣?
「孩子,你覺得怎麼樣?沒有不舒服吧,要不要見見弟弟與妹妹?」「要要要。」我說:「請他們進來。」
母親一怔,笑說:「你倒是客氣起來了。」
從頭到尾我沒有同丈夫說一個字,感情壞到這種地步,理應分手,這是下決心的時候了。
弟弟撲上來,妹妹跟在他身後,搶著叫媽媽。
我展開笑容,一手一個抱住。
他們雖然已經不小,但身體仍然比大人柔軟,一點點空隙,便可以鑽進去,似小動物般孵在那裡不動,此刻在我的臂彎裡,溫柔且舒適,嘴巴不住的動,嘰嘰呱呱訴說別離之情。
護理員笑著請他們肅靜。
我問他們:「媽媽進醫院有多久?」
妹妹推開弟弟,「四十五天。」
我吃一驚,傷在什麼地方?我檢查四肢。
母親說:「你腦部受震盪,昏迷不醒。」
我驚出一身冷汗。
「問你還敢不敢開快車。」
「不敢了。」
「明天來接你出院,弟弟妹妹,過來,別煩著媽媽,我們先回去了。」
「再見媽媽。」孩子們依依不捨。
在房外,母親同我丈夫說:「她今日恁地好脾氣。」聲音雖細,我還是聽見了。
丈夫沒回答。
我覺得非常疲倦,閉上眼睛,明天出院,第一件事便得與工作單位聯絡,這幾十天來,他們一定用了替工。我最後記得的事,是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