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下幾萬人,都聽得很清楚。
東海王。
他仍然坐著白板輿,卻已經全身披掛;他面色憔悴,眼窩深陷,舉止卻蘊育十足的威嚴。
慕容俊急忙下臺,一把扶住了板輿:“賢弟向來多病,今天如何……”
慕容恪揚起頭,目光炯炯:“陛下一國之主,不可輕動,臣職司大司馬,征戰本是份內的職責,臣願替陛下督師!”
慕容俊臉上不禁露出一絲感動,慕容評、慕輿根等也都默不作聲:他們也知道,東海王是最合適的人選。
將臺一角,一個不出名的漢人郎官突然嘆了口氣,又搖了搖頭。
大家的臉色登時陰沈下來:堂堂強燕,統帥一職,難道只能從兩個病人之中選出?
慕容恪卻神色自若:
“臣自問領軍之才,不如慕容翰,若慕容翰為帥,臣不敢爭。”
慕容俊差點氣歪了鼻子:“賢弟是不是病糊塗了,慕容翰已經死了多年,如何……”
“吳王之才,不亞於慕容翰,身強力壯,更遠勝於我,不知陛下能否用吳王為帥?”慕容恪翻身下輿,站在慕容俊的面前,雙睛直視:“慕容翰之死,國人至今惜之,望陛下以社稷為念,切勿重蹈覆轍啊!”
慕容俊不覺後退了一步,喉頭的血腥一下湧上前額。他想說些什麼,卻只是張了張嘴,一個字也沒有吐出。
風捲黑旗,拂過慕容俊的雙眼,突然,他眼前陡地一黑,彷彿周圍一切都在飛逝。他舞了舞右手,似乎要抓住什麼,卻終於兩手空空,一下栽倒在將臺上。
自打燕主慕容俊被從將臺抬回宮中,已經不少時日了,皇帝一直不曾上朝視事,甚至連片言隻語,也未曾從宮中傳出。
“正是秋糧將熟之日,幾十萬郡國兵屯集京畿,不耕不戰,隴畝無人,倉廩空虛,長此下去……”朝房裡,司空陽騖面帶憂色地對司徒慕容評道:“司徒是主上至親,又是朝官之長,應該儘早拿個決斷才是啊。”
慕容評無奈地撕扯著手裡的白羽扇:“唉!中旨不出,我又能做什麼呢?要不……等太原王回來再行定奪吧。”大司馬太原王慕容恪,此時正在城外踏看軍營未歸。
朝官們面面相覷:司徒也的確不是臨危決斷的合適人選。
“聖旨下~~~”
中常侍涅希,風一般閃進朝房,身後跟著兩個小黃門:“司徒、司空接旨。”
期待已久的公卿大臣們登時一振,紛紛跪倒。
“朕體欠安,著令太子監國,皇后聽政,司徒、司空同輔國政;吳王妻族構畔,不為無嫌,著免本任,以王就國。”
群臣頓時愕然,連慕容評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請問聖旨謄黃何在?”
涅希囁喏著:
“這、這是口諭,並、並無謄黃。”
“臣領旨!”
陽騖神色不變,朗聲作答。
“且慢!”
一位漢官排眾而出,高聲斷喝。眾人望去,卻是侍中皇甫真。
“詔書例由門下侍中發出,如何下官一無所知?就算下官不知,也該由李侍中宣詔,如今一非門下,二無謄黃,而妄以口諭變更軍國大事,下官愚,萬不敢奉命!”
此言一出,連慕容評也忍不住點了點頭:的確,這樣的大政,應由皇甫真或另一位侍中李績明發謄黃才是。群臣中又是一陣譁然,鮮卑禮俗本就不似漢家拘謹煩瑣,幾位老臣宿將,已忍不住作色質問起來。
涅希的神色已有些驚慌,陽騖卻神色絲毫不變。
“涅黃門,你知罪麼!”
門外忽地傳來一聲大喝,所有人全身都為之一震。
喊聲出自一個少年,本不洪亮,可由不得朝臣們不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