示好,出於某種自我形象設計的需要。比如他的內心隨時都在創作一本個人回憶錄,需要這樣的情節:一箇中庸之姿、內心荒涼的姑娘在他犧牲性的愛情面前,終於重新煥發生命激|情——他以為我容易咬鉤,欣然出演這個角色。他放下誘餌,浮漂兒動了動,沒了動靜;於是他不甘心,加劑加量,竟然還沒動靜;他氣急敗壞,再加,都夠釣鯊魚的量了,竟然還是沒有反應。他對我交織著性冷淡的懷疑和貞潔的敬意。他到最後也不明白,帶著自尊心的受挫感。其實道理很簡單,不是他的餌料不夠,水下是隻小蝦米,它沒有那麼大的胃口。
第二個是讓文學害了,說話怎麼那麼矯情,聽著要多難受有多難受。我一邊假意傾聽,一邊興致勃勃低頭欣賞腳上的新襪子。隻言片語地聽,他的話後來把我逗笑了,我也找到了他用語的出處。為了證明做事的毅力,他拿出自己的練字本冊,字型從開始的平庸到後來的秀麗,可惜滿篇抄的都是青春抒情詩人的詩。他說喜歡我的職業,因為他一直熱愛文學。可他距文學很遠,並且越來越遠。具備文化品位的人不可能喜愛那種水平的青春抒情詩人,就像一個情場老手怎麼會為電視劇裡造作的親吻鏡頭而熱血沸騰?
我討厭他桌子下面反覆抖動的腿,瓶子裡的花像受到性騷擾的少女那樣顫慄不已。當他說道:“我希望,你是我生命中的禮物。”“你不要以為概不出售,我就不是商品而是贈品,”我鼻子裡噴冷氣,“我寧願是廢品砸在自己手裡。”
沒搭理他就對了。我後來聽說他的一個習慣:隨身帶著錄音機。錄音筆相當於他的錦囊,隨時記錄他的思想火花嗎?還是他把自己當業餘名人,需要隨時記錄自己的種種發生?我一直覺得,風燭殘年的百萬富翁需要根據子女態度和自己心境隨時修改遺囑時,才這麼誇張。他收錄下各種聲音:他的哭,咀嚼,詛咒,跟隨他的車流,窗外的鳥鳴。使我後怕的是,他也錄接吻和Zuo愛——幸好認識他的時候我沒有性飢渴,否則,想起可能的呻吟會被脫離語境地回放,我想死的心都有。
我遇到過一個人有同樣愛好,是我大學同宿舍的胖室友。熄燈以後,她強迫我們聽她談戀愛的現場轉播,她的男友聲音低沉地說著,在“我是你的大米,我老想咬你一口”之類的傻話中,穿插著可疑又令人心跳的沉默。雖然我調侃她:“他為什麼不說你是他的包子,一咬一口肉,再咬滿嘴油呢?”可實際上,我還是被煽動起強烈的窺視興趣。只要是別人的事我都感興趣,只要是我的事我都不許別人感興趣——我不前衛,體會不出展覽隱私的快感。
朱墨說是因為我不愛,所以才能把什麼都當笑話講。
第四章
青梅竹馬豬寶貝(7)
豬寶貝有一次愛得要死的經歷。不是修辭上的要死,是真的要死。
夢是靈驗的。我和豬寶貝的交往一直縱心性之所如,想起來天天一起,想不起來,半年一年的,電話不打一個,也談不上什麼想念。但是那天晚上我夢見了他。
好像我們在拍一部電影,情節挺荒誕,對面還隱隱約約有觀眾,導演模樣的人抱著話筒、裹著大衣睡覺。前排一個戴假髮的觀眾,給臺上的我打手機,說朱墨陷入愛河,讓我快去搶救。這時候場景變成了話劇佈景,我轉到另外一側,後臺裡有一個小遊泳池,水深得發黑。我帶去的救援工具是一個撈魚的大抄子,網眼大,根本撈不起早沉了底兒的朱墨。我突然認出一個背影,那名正在退場的女觀眾正是朱墨的情人。解鈴還需繫鈴人,我讓那女子弄了根長長的野蘆葦,把它伸出水底,不見蹤影的朱墨能透過它透上幾口氣兒。我心裡知道他沒死,他像一隻老王八藏在靜水深流的水底。
過了兩天,我還沒忘那個夢,於是給朱墨打了電話。他關機。晚上再打,還關著。有點詫異,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