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止建造住宅區、機關、工廠、商店和影劇院,只可綠化或種莊稼的危險區域!
瞭解情況以後,把所有人往好處想的東郭先生當初對開發商是同情的。倘若他們知道情況如此嚴重,一定不會在此選址,屬於“過失殺人”而非“故意殺人”。只要誠意解決,東郭先生不想蓄意為難。孤枕難眠、輾轉反側的深夜,東郭先生擰亮檯燈,翻看以前為他鐘愛的宣傳樓書,樓書上綿延的深秋樹林……覺得自己是因為愛上了人造酒渦而娶了一個先天性心臟病的姑娘,因為愛過她,東郭先生甚至是願意陪她治病的。
可惜開發商的態度大大出乎東郭先生的意外。他們開始不承認輻射超標,後來逢年過節派物業送來的慰問信里語含不敬,口氣竟然咄咄逼人,把那些向媒體披露事實的業主描述得有若烏合之眾。東郭先生氣得積極加入抗爭隊伍,他重新熱衷房展會了,為了陳述事實,阻止開發商繼續誤導購房者。
買個鴨蛋肯定是沒有油兒,買個蘋果肯定有蟲兒——比起買房受騙,東郭先生平時的倒黴其實不算什麼。大約命運也是個勢利眼,專門招惹受了打擊也不反抗的。朋友,假如生活欺騙了你……你就把它告上法庭!沉默無效,說來說去“默”這個字是隻黑狗,在被壓制的黑暗中不見形跡,只有突然的叫才嚇人哩。
站在展臺前憤怒宣講,飽受失眠兼失憶之苦的東郭先生此時眼泡浮腫,說話語無倫次,把早年煲湯養出的不老容貌摧毀得夠嗆。其實對東郭先生來說,家住輻射區並非一無是處,最起碼,離開雅蒜後的情慾折磨慢慢消失——不知不覺,他被電磁波廢了武功,刀槍入庫,馬放南山。
時值問題揭露,房產專案的銷售面積並未過半,是成本運算而非東郭先生以為的輿論壓力,使開發商草簽了一個遷塔協議,說是要把這兩座妖塔遷至人跡罕至之處。沒有地點和時間的指示,沒有如若違約的限制,這個有若一紙空文的協議,好像基督徒的婚誓,聽起來激動,但是一點不耽誤向上帝擔保的人拳腳相向或各奔東西。
遷塔協議過後,唯一改變的是開發商的形象,他們把自己描述得無辜、慷慨而正義,竟向法院起訴,狀告掛條幅維權的一位業主。開發商缺乏原則和判斷力,腦子裡是那種邏輯——如果把人打得鼻青臉腫,只要給他糊上一塊好膏藥,馬上要求受害人將他認作恩公。
為繩蔓的事,好事的我媽託人找到了東郭先生的電話,她上門走訪,正趕上業主們在小區門口集合,準備去政府機構申訴。眾人議論,我媽才得知東郭先生又遭房產不測。讓人奇怪的是,這麼危及人身健康的事,在門口聚集的人數非常有限,並且多是入住不到半年的新戶。我媽找了找,未見東郭先生身影,難道他不熱心公益了,難道像東郭那樣的老住戶都已喪失鬥志,任人宰割了?為什麼電話裡東郭絲毫沒提自己的不幸呢?我媽望見兩座高塔巍峨依舊,不覺心有餘悸,覺得亂箭般的輻射線正穿過自己的大腦和身體。幸好不是晚上來的,據稱黃昏之後,雙塔頂端紅燈閃爍,鬼火一般。
鈴聲響過,前來開門的東郭先生嚇了我媽一跳。他的面目鬆弛,眼角向下,只是笑容依舊,嘿嘿著,許久才想起和我媽的約定。他正趴在桌上寫表揚信,給開發商的,感謝他們的電磁輻射,說自己每天免費進行著頻譜理療心有不忍,懇求他們適當收取一些費用。和我媽聊了幾句前言不搭後語的天,東郭先生進裡屋接了一個漫長電話。這個電話耗時太長,我媽漸生火氣,心想,跑這麼遠給你介紹物件,你怎麼變得這麼不尊重老人?我媽喝著涼掉的茶根,後悔此行。
終於,東郭先生走出房間,他驚訝地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