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見引擎低吼幾句,車子就絕塵而去。
那女孩子回到大堂,用手絹掩臉,哭得不可收拾。
我是個俗人,本該做俗人應該做的勾當,跑上去安慰她幾句,然而自慚形穢,只好站在一邊看著她一路哭上樓去。
她是失戀了。
至少愛人跑了,一時不會回來,叫她哪處再去尋這麼匹配的愛人去?難怪她要哭。
於是我決定了,即使她在樓上舉行九人大樂隊演奏,我也不再加以干涉。
她仍舊六時一刻起床,我得不到機會與她說話。
過了沒兩個禮拜,我又見到了她,只見她喜氣洋洋,換了個人似的,一臉笑容擁著一個男孩子走回宿舍來。我一看,心就酸,啊,對了。他回來了。
他們走近了,我再一看,不對,不是原來一個,換了人了,長得像,一般的英俊挺秀,這個卻狡黠點,眼睛亮得很,年紀年輕點,臉型比先頭那一位稍方。
看!女孩子長得美,心就花,男友如走馬燈,才走了一個,眼淚未乾,又來一個,新人猶勝舊人,真是世風日下,對了一一道德淪亡。
但是他擁著她,頻頻吻她面頰,旁若無人。停車場上泊著一輛血紅的什麼一一?我的媽媽,馬塞拉底美萊克。
我眼睛盯著牌式,她的男朋友,真非等閒之輩。他們就走過去拿了一小箱子行李出來,鎖上車,上樓去了。
不是我心術不正,樓上風光旖旎,不必細說。
宿舍有條例雲:女生不得在男生房內,或男生不得在女生房內逗留至午夜兩時以後。誰睬它?每間房間裡每夜大概都睡著兩個人。
我很氣憤,這麼好的女孩子,這麼漂亮,又念法科,且不管她姓什麼,到底證明是中國人,怎麼如此風流倜儻?叫人受不了。
我只嘆氣罷了,打我的論文。
忽一夜,亦有人來擂我的房門,我正在打字,只好站起來去開門,門外站的正是她。
她雙手叉在纖腰上,罵道:「人人有打字機,就你這架最吵,天天打,打個沒完沒了,半夜十二點還打,旁人都別睡了!」
我看錶,晚上十二點半。
我呆呆的看著她。她把黑髮都卷在腦後,有一枝玉簪,穿件睡袍,臉色素淨,真正象牙一般。
我說:「吵嗎?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趕論文。」
她說:「晚上做功課有什麼用?腦子都不清楚,早睡早起身體好,你該遵守啊,小學生都懂得。」
我說:「所以你天天六點鐘起床放水吵人——你真溫習嗎?」
「什麼意思?」她板著臉,「你不去打聽打聽,去年法科考第一是誰。」
我打蛇隨棍上,「我又不知道你名字,怎麼打聽?」
「万俟芬。」她說。
「什麼?」
「万俟芬。」
我睜大了眼睛,「你是中國人不是?中國人哪有這種姓的?」
「你們這些人,來了外國幾年,中國話也不會說了,中文也忘了,說你們也沒用,真正孤陋,万俟是雙姓,怎麼沒有?真好笑,北宋還有個万俟雅言是大詞人呢。」
我半晌做不得聲,佩服佩服。
「嘿!」
她益發得意了。
我沒見過她幾次,第一次我上樓去吵,她鬱濃濃,愁重重,頭都抬不起來,任我編排她什麼,都不出聲。第二次是真摯的大傷悲。第三次是找到新伴侶了,春風得意,現在報仇來了,活龍活現,這女孩子,真正是少有,少有,那些小子們真幾生修來如此一個女朋友。
我頻頻嘆氣。
「這樣啦,你每天做到十二點鐘,也該休息了。」她說,「我也別太早起,吵著你,互相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