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個個的問她們,自一月問到六月:「知不知道咪咪?」
「咪咪?哪個咪咪?咪咪什麼?」
「咪咪,哦,早一年見過,不知道現到了什麼地方。」
「咪咪嗎?找她幹什麼?好像不幹這一行了。」
「咪咪?上次偷了我一隻白金手錶,哼!我還找她呢。」
我不得要領。
廣告公司對於這一串的水彩美女畫雀躍萬分,我又故意把背景做得古色古香,冶艷萬分。
當然,我的畫不是藝術,但誰的是?香港有藝術家嗎?我不認為。只要我在作畫時覺得享受,我的願望已經達到,我一向不是奢求的人。
畫到八月的時候,咪咪終於出現了。
那天大雨,她撐著傘來找我。我開門的時候無限驚喜,「咪咪!」她卻有點囁嚅,有點不自在,神情很憔悴。
我問她:「怎麼了?我找你好久。」我接過她手中的傘,「進來。」
「有工作嗎?」她大概覺得冷,拉拉衣襟。
「有。」我過一會兒問,「你等錢用?」
「是。」她說,「我身子有點不舒服。」
「要多少?」我摸口袋,我只得七百元,塞在她手裡,「如果不夠的話,再來,別客氣。」
她接過鈔票,「我一有便還給你。」
「不急。」我說,「如果有空,明後天就可以開始工作。」
咪咪點點頭。「謝謝你,你是好人。」她轉身。
「你走了?」我問,「你不留下來吃頓飯。」
「我有急事,我想去看醫生。」咪咪說。
數百元看醫生怎麼夠,我脫下腕錶,「這你也拿去。」
「不,我不可以一一」
「別客氣,看完了醫生馬上來。」我說。
她走了。我心安理得的睡熟,心中充滿希望,等她第二天來,我仍然會把她放在一月。
但是她沒有來,一直沒有。而我忘了把那本小說給她。
直到我幾乎把整本月曆完成,她仍然沒有出現。我並不十分在意,也許她不想把錢還我,也許沒有心情來工作。
我畫到第十二幅的時候,有人替我帶來了訊息:
咪咪死了。
死了?我放下畫筆,不肯相信,那麼活生生的一個女孩子:雖然歷盡滄桑,然而還是細皮白肉,活色生香的女孩子。死了?這麼快?什麼起因?
尊尼說:「你找她,是因為她偷了你的東西吧?人已經死了,不要再追究,我們為她預備了一個簡單的葬禮,如果你願意,可以來參加。」
那天仍然下雨,我買了一大束黃玫瑰,去到墓地。尊尼紅著眼睛。我並不知道咪咪喜歡什麼花,我從來沒有問過她,沒有機會。
除了尊尼,那裡尚有幾個女孩子,都是妖冶的蝴蝶,今日不知明日的事。
我輕輕的放下花束,自口袋裡取出那本小說,一併放在棺本上,尊尼撒下第一把泥土的時候,我離開了。
那日我回家聽了一夜的巴哈,心思如潮水一般,起伏高低,我其實並不認識這個女孩子,她只不過做過我的模特兒,如此而已。
天亮的時候,我盡我的記憶,替咪咪用水彩畫了一張畫。在畫中她睜大了充滿疑惑的眼睛,天真地向我看來,身子向後仰,細細的腰肢,纖弱的手臂。
等畫完成的時候,已是黃昏,我一日一夜不睡,而且也沒吃過東西。
我後來把十三張畫一起拿到廣告公司去,奇怪得很,他們都一致喜歡咪咪的那張。
他們笑說:「你忘了加一支香菸。索性把這張拿來做封面吧。」
我忽然想哭,為一個年輕的生命流淚,此刻除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