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皮房子裡久待的,差不多都是這類只看不買的主兒。
“反正我一個人看是看,多幾個人看不也是看。”
“嘟嘟嘟~~”
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響了,又停了,他看也不看,徑直走到對面雜貨鋪的公用電話前,拿起了話筒。
手機是小棋給他買的,小棋是他的老婆。
“你死在那破攤子上幹嘛!又不回家做飯,我……”
老威默默地把話筒移開:不用聽下去,他也知道小棋在說些什麼。
話筒裡嘈雜半晌,終於戛然而止,老威長吁一聲,輕輕掛上了話筒。
“那個……二餅……”
老威摩挲著手裡的鐵鎖,看著地上盤膝而坐的二餅,頗有些難以啟齒的樣子。
二餅不捨地合上書,小心翼翼地放回原處,一手撐地,慢慢地爬起身來,隨手把**下墊著的舊報紙摺好,掖到書架底下:
“就走,就走……”
天色已經黑了,嘎三的書亭也已關張,在他的門口,他弟弟嘎四正忙活著支臺子,架鍋灶,拉電線,張羅起自己的大排擋來:
“老威,阿來碗粉絲湯!”
老梧桐樹上,那個年久失修的電喇叭忽然一陣哆嗦,發出一連串時斷時續的刺耳尖叫,惹得街上差不多每一個人,都有意無意地抬頭瞥了一眼,卻並沒有一個人能真的聽出點什麼究竟來。
………【(二)】………
“老威,昨兒格晚上被老婆罰跪搓板了罷——來個煎餅墊墊?”
嘎四立在自己的煎餅小車後,一面調侃著,一面百無聊賴地用手裡的小鏟,敲打著攤煎餅的鐵板;身後不遠,睡眼惺忪的嘎三“噗”地一聲,把一大口牙膏沫和漱口水,噴在自己的腳前。WeNXuEmI。cOM
老威笑了笑,沒答話,自顧自凝神貫注地磨著墨,肘邊的報攤上,撂著一塊新剪的硬紙板。
“寫顏體罷,飽滿,有氣勢。”
任五伯手執兒臂粗的大抓筆,飽蘸清水,頭也不抬地在石鼓路面上奮筆疾書著。
他退休前是一家大廠的收發,現在是一個什麼倉庫的夜班門衛,早在還被街坊們叫做任五哥的年頭,只要不下雨下雪,他就差不多每早不拉地跑來這石鼓路上用清水寫字。
“五伯,你歇歇罷,就老威那幾堆破書,你讓他寫金體銀體也沒得人來,還顏體——四子,你好收攤了。”
嘎三手腳伶俐地拉開自己書亭的卷閘門,拖出塊貼滿五顏六色海報畫片的門板支在門口,嘴裡不住聲地說著。
任五伯搖搖頭,慢慢站起來,甩了甩大抓筆上的水珠,長長伸了個懶腰:
“該回家歇了,晚上還出活呢。”
已收好攤子的嘎四忙遞過一套煎餅:
“冷了,就八毛,八毛。”
任五伯佝僂的背影早已消失在漸漸淡薄的晨藹中,只留下石鼓路上那幾行龍飛鳳舞的清水大字。
二餅低著腦袋從拐巷裡轉了出來,腋下挾著個大筆記本:
“紀念白求恩,五伯伯的字寫得越來越有意思了。”
老威對他點點頭,算是招呼,順手把寫好的顏體硬紙板戳在報攤上:
新到早報,每份二毛。
太陽一點點地高了,石鼓路上龍飛鳳舞的紀念白求恩,也慢慢化作了毫無意義的幾攤水漬。
這正是這片臨建裡的小攤主們一天中最無聊賴的時光,上班的都早已上班去了,不用上班的閒人們,自然也用不著這當口就從自己舒服的床上爬起來。
老威搬了個小馬紮坐在書亭前,用手指輕輕摩挲著腳前那一小片石鼓路面。
從很小的時候,他就特別喜歡有事沒事地摸摸這路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