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服務生端了咖啡過來,他擦亮一根火柴將銀匙裡的方糖點燃,瞬間躥起來一朵青色的火焰將貴婦人的眼睛映照得閃閃發亮,恍若紅木算盤上刷了漆的算盤珠子。她極力掩飾好臉上的不愉快,將那枚青色的火焰放進咖啡裡,不動聲色地輕輕攪動,“哦?不知蕭小姐最近又傍上了哪位有錢人,我們能在這裡遇見,也算不得是稀罕事哦!”
綺珞在旁邊一邊攪動著咖啡,一邊有些不知所措地假意咳嗽著。話說得這樣明顯且帶有□裸的挑戰,亦綰卻只是輕輕地啜了一口沒有加奶精的咖啡,苦,苦不堪言,苦到連整個肝腸肺腑都在微微顫抖,卻仍舊要含著笑意說道,“伯母說笑了,傍到也算不上,只是某些有錢人甘願做那傻子,肯往我這一文不值的黃毛丫頭身上砸上一百萬,”亦綰恍若自嘲般地輕輕地搖了搖頭,挑起一根細長的手指頭緩緩地摩挲著下頜,接著說道,“伯母,你說這好不好笑?”
貴婦人顯然是被激怒了,她掄圓了胳膊正準備甩亦綰狠狠一巴掌的時候,卻被亦綰一把攥住了手腕給扔了回去,也許是因為心底的恨意如火焰般層層地躥上來,她忽然用力一猛,貴婦人整個身子往後一傾,重重地砸在了椅子的拐角上,而傾倒的咖啡卻也滾燙地濺在了她的左手上,嘶嘶地抽痛著。
就在那電光火石之間,她忽然看到玻璃門處站著的趕來赴約的阮家明,所有的解釋在此刻都顯得是那樣的蒼白無力,像是一場早已布好的陰謀詭計,而唯一等待著亦綰的就是親手將她推入那萬劫不復的刑場之上。
她聽到貴婦人撕心裂肺的咒罵聲和家明箭步一般地將她的母親小心地攙扶起來,燈光還是太刺眼,恍若宋綺珞脖子上墜著的那顆明晃晃的鑽石,迷迷糊糊中她似乎聽到家明在她的耳畔第一次以嚴厲地口吻衝著她狂吼道,他說,“亦綰,你瘋了嗎?”
瘋了,是的,她似乎早已經瘋了,從愛上你的那一刻起她就瘋了。她的手頹然地撳在椅子的縫隙之間,一切都是徒然,一切早已都是徒然,眼淚早已乾涸,她不想哭,她告訴自己,從此以後再也不要為他掉下任何一顆眼淚。
然而就在她抓起包包轉身的一瞬間,家明卻忽然牽住了她的手。那些不爭氣的眼淚終於無聲無息地流了出來,所有的惶恐的,無助的,懦弱的,悲傷的東西在這一刻傾巢而出。他的手心還是那樣的溫暖,她多想回轉過身子輕輕地靠一下他的肩膀,多久了,她不曾忘記過的他身上的穩妥的氣息。
然而,他最終還是放了她的手,在貴婦人撕心裂肺的哭喊裡,在貴婦人透不過氣的喘息裡,在貴婦人拿斷絕母子關係的利器威脅裡,他愛過她嗎?如果深深地愛著她,為何還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放開她的手,可是理性終究逼著他學會了妥協。
曾經,在鋪滿月色的山崗上,偶爾邂逅的少年忽然對那一無所有的少女承諾道,“亦綰,我要給你捉一百隻螢火蟲,”後來他跑遍了整個山頭,膝蓋跌得稀爛,手掌磨破了好幾塊皮,終於在溪澗的蘆葦草上捉到了那最後一隻棲息的螢火,他將她小心翼翼地放進玻璃瓶裡,他輕輕地吻她的唇,帶著年少的青澀甜蜜的味道。
像是做了一場夢,夢醒了,亦綰狠狠地擦掉了眼角的漸漸乾涸的淚水。她只是覺得冷,手心裡像被抽掉了一塊什麼東西似地,冷得她整個身子都在格格打顫,卻並不悲傷。外面下著瓢潑的大雨,她沒有帶傘,濛濛的雨絲在路燈撒下來的暈黃的燈光裡激烈地糾纏著,舔舐著,她忽然從淚水裡仰起頭,對著這樣的天與地第一次酣暢淋漓地自嘲式地笑了。
姚丞昊找到她的時候,是在街道拐角處的一方櫥窗下,那是一家芭比娃娃玩具店。她就蜷縮在一方暈黃的燈光裡,腳上的一雙白色高跟皮鞋早已經七零八落地踢在了落滿雨的臺階上,像沙灘上的兩隻被雨水打溼了翅膀的白鴿子。包包的拉鍊也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