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這種時候,茶座也會擠滿了人,還有許多著名的面孔,這些人都逍遙法外,不受朝九晚五所拘。
許久許久沒有這樣悠閒。
叼一枝煙,神色冷漠,作佔土甸狀。
母親不理我,她有她的朋友,上了年紀的太太最開心,不論好歹,一茶在手,人生已過了大半,名正言順可以不事生產,垮垮的做人,還有什麼看不開的?她們說起丈夫的女朋友,都是心平氣和的,評頭品足,像是說起某個演唱會。
她們當中有人看到我,便問:「小姐畢業回來了嗎,要找事做了吧。」
心中不禁一絲胡塗,真好似剛畢業回來,到處找事做,雖不受經濟壓力,也想證實自己。
忍不住嘆口氣,在伯母眼中,比她們小的都是年輕人。
不必空歡喜了。
「小姐有男朋友沒有?」
我搖頭。
「啊,那麼有空到舍下來坐,我家有兩個孩子剛回來。」
剛回來,起碼比我小五歲。
伯母又補下文:「都在外國做好幾年事了,找不到好物件,回來散散心。」
所以要嫁人,還是嫁得去的。
我只微笑。
「星期六好不好?下午三時,到我們家來玩。」
不是這樣的,這樣不對。
按步就班,經過介紹認識,進一步約會,各有需要,訂下婚約……大部份人都這樣做,但並不表示這是正確的做法。不是這樣的。
我沒說什麼。
燃燒燃燒,心中嚷:做一日獅子勝過做百年綿羊。
茶聚完畢母親送我回家。
她教訓我,「休養一年再找工作好了,不用急。還有,一點感情生活都沒有是不行的。阿五明日照樣來幫你打雜煮飯。」
「不用不用,我的生活自己有數,你放心,我會找得到好女傭。」
「好的女傭有什麼用?」母親忍無可忍,「要不找個好的男人,你們這些新女性,本末倒置。」
罵得我們狗血淋頭。
說得也有道理。
但是她不明白,自小到大,沒有人明白,有時悶到要學泰山般,用手槌胸,大喊大叫。
太寂寞了。有些女友以為結婚可以解除寂寞,結果更加水深火熱,對方也那麼盼望,等著她去解救,最後還是分手,靠一杯威士忌渡過長夜。
跟看母親回家,家還是老樣子,六十年代換過傢俱之後沒有重新裝修,隔廿年看來,反而有種復古的可喜意味,時下很多年輕人愛煞這種「古董」,到處搜羅,我家卻到處都是寶貝。
沙發還是有腳的,檯燈流線型,報紙慣性地放在玻璃茶几下一格。
下午的陽光靜寂地照入客廳,彷佛看到自己,十七八年紀,一邊做功課,一邊聽點唱節目,俞崢是我的偶像。
當中那十年彷佛沒有過,除了青春,青春確是過去了。
所以人不能停下來,一定要忙,忙得似無頭蒼蠅,像以前那樣,不知道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理想,還是為著不令別人失望,如艾嘉所說,忙得沒有時間大哭一場。
現在有時間了。
母親把麻將牌嘩啦倒出來,她的搭子快要到了。
阿五把茶水備好。
啊,這裡是神仙洞穴,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水恆的麻將牌,永遠的下午,陽光從來沒有變化,女主人也就是這個樣子。
我躺在長沙發上看畫報。
忽然之間眼淚自眼角湧出,過去七年受的種種委屈苦處如電影般一幕一幕在腦海中閃過,真不知還要走多少路,鴿子才能在沙上躺下休息。
用一本雜誌蓋著面孔掩飾。
那時表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