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報國呢,我總不至當真白吃了這許多年的俸祿,大不了馬革裹屍,對他,也算不負了。
“何況未必。”我含笑安慰沈江,“還是你以為我就這麼不中用?”
“但……”
我一挑眉頭,打斷他:“你幾時也變得婆婆媽媽的了?男兒大丈夫何惜一死的?這一腔好血總要賣與識貨的!”
沈江忍不住笑起來,但很快又被一臉愁容代替。
“死我倒是不怕,怕就怕,一腔好血卻遇不上識貨的,終究落得個龍泉夜鳴寶刀空懸的下場哪!”他喟然。
“何出此言?”
沈江搔搔頭,語氣大是不以為然:“這次出兵皇上放著左將軍王皓陽、御使李裕、安陵將軍卞塗這些老將不用,一意點了江都侯裴章做大軍主帥。裴章此人是讀書功名出身,聽說那天在殿上他自薦大將軍一職,講起兵法口若懸河,自稱熟讀百家兵書,但,小侯爺,您也知道,行軍步陣太多變數,其中許多虛虛實實靠的都是經驗老道。裴章呢?別說全無半點征戰沙場的經驗,恐怕連死人都沒見過。用他總是太冒失點。而且這個人剛愎自用,最聽不得下屬的進言,不瞞您說,為了兵力部署的事,我這幾天已經好幾次跟他鬧得不歡而散。這一仗,怕是要糟……”
心下揣揣不安,不知是為了沈江還是為了重華。
我趕緊追問:“皇上可知道麼?”
沈江嘆口氣,搖著頭:“事關社稷蒼生,上命一下來,我就跟幾個老將商量著聯名上了摺子,朝裡好些文官也都遞了奏章,結果都被皇上駁了。”
這樣糊塗,是什麼道理?想來想去,我恨恨跺腳。
沈江卻又反過來安慰我:“其實也沒有那麼糟糕。前幾天軍中來了個厲害的謀士,我跟他討論過幾次軍情,字字都切中要害!有他出謀劃策,這一仗倒是先有了三分贏面!”他頓了頓,問:“你猜他是誰?”
是誰?
我又是一驚。不知為何有種忐忑的預感。
沈江兀自帶笑,眉飛色舞,一臉的期待,不容我說不想知道。
“是誰?”我只好追問到底。
他清了清嗓子,沈著地宣佈答案:“維揚柳三公子。”
血轟的燒起來。
是他!竟然是他!!
所以他轉身就走決不拖沓,所以他不說保重也不道再會,原來是早有預謀。你輕描淡寫只說甘願,而今領略,我該恨相逢已晚,還是恨當初不如不遇?若說前緣已定,那,究竟前生是你欠了我還是我欠了你?
維揚柳,維揚柳,可知我負你如許?
開城迎戰之日,我混跡在十萬士卒中間,遠遠看見城樓上熟悉的黛色身影。柳三公子站在威風凜凜的大將軍身後,微微俯身,十萬大軍頓時都收在眼底。但是他尋我不到。只有我自己知道──那一刻眼神流轉間,我們至近至遠。
俄而城門洞開,一隊人馬魚貫而出,走在頭裡的是裴大將軍,沈江也在其中。到了跟前,沈江不著痕跡的望過來,嘴唇掀了掀,無聲地讓我“小心”,又很快的過去了。我微微一笑,同樣以唇語向他的背影回一句“保重”。突然感到一道視線,猛然回頭,柳三在馬上筆直地看過來──千軍萬馬,他竟然真的找到我!再看看他──著一襲銀白軟甲,提三尺長劍……
我暗自驚心。
正惶然,他展顏一笑,徑自策馬而去。我知道,他是要同生共死的意思了。心念轉動,忽然一片清明──人生別易會長難,若能再見,當把劍易酒,青眼高歌;若不能,三生定許,以報深恩!
北風勁烈,處處衣袂掀動,刷刷作響。遠處慢慢出現一些小小的黑點,既而連成一線、一片,黑壓壓的人影開始靠近,馬蹄聲漸漸震耳欲聾,腳下勁草亦隨之瑟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