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箍可是你祖上傳下來的信物,你李氏飛針,在這方圓幾百裡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再咋的,也不該拿來當罷?”
老李裁縫苦澀地笑了笑:
“這東西再寶貝,也沒孩子的身子骨寶貝罷?你大侄子白天短工,晚上學徒,又要支應兔崽子們的保正差事,就算鐵打的也撐不住啊,做爹的割不起肉,總該對付幾兩豬油,潤潤孩子的腸子肚子罷。”
孫掌櫃詫異地“咦”了一聲:
“你那小子,不會吧?他前些日子在城關賃了間房,給那些胡兒的女眷們縫羊皮帽子羊皮襖,聽說得了不少番錢呢!怎麼著?你當爹的不知道?這孩子,可是老街老鄰,從小誇到大的孝順孩子啊,怎麼……”
他說著話一抬頭,卻已不見了老李裁縫的影子,只有料峭的春寒,從破門檻破門框間,不住地湧進這間堆滿了破東爛西的鋪子裡來。
“小李師父,你這手藝真不錯,喏,這是工錢,這塊烤羊肉是我一點心意,你收下罷,別讓我當家的看見了。”
城關的一間小屋裡,一個窄袖小襖的年輕胡婦,把一堆番錢,和一大塊用油紙包著的烤羊肉,笑嘻嘻地推到木桌後飛針走線,忙活得連頭也不抬的小李保正面前,撿起桌上的馬鞭,一轉身,一陣風似地出門上馬,瞬間便不見了蹤影。
小李保正放下針線,揉了揉紅腫的眼睛:
“這肉待會兒再回鍋煮煮,晚上拿家去,爹爹好久沒嚐到葷腥了,這把年紀,身子骨怎麼撐得住啊。”
一陣料峭的寒風忽地捲進小屋來,他不禁打了個寒噤,略一抬頭,便看見老父那補丁摞補丁的寬袍大袖,那佝僂顫抖的身體,和那張氣得每條皺紋都在不住抖動的蒼老臉孔。
“爹,您、我……”
老李裁縫漲紅著臉,瞪著那對混濁老眼,不住掃視著屋裡,掃視著滿屋的氈片羊皮,以及桌上閃閃發光的番錢,和那塊還冒著些熱氣的羊肉。
“你好啊,你好,你小子跟爹學裁縫,就為了給胡兒縫這些羊皮?就為了換這些胡錢和羊肉?”
小李保正嘴角牽動著,似乎想解釋些什麼,卻終於只說了這樣一句話:
“爹,您消消火,彆氣壞了身子。”
他不說還好,這一說,老李裁縫的火兒更大了:
“你小子還有臉讓我消火?渾小子啊,你這樣沒出息,讓我這把老骨頭死了之後,怎麼有臉去見你鐵錘叔?怎麼有臉去見人家邢都尉?”
小李保正不開口了,只低頭看著桌上的羊皮和針線。
老李裁縫走近桌子,緊盯著兒子的眼睛:
“爹再問你最後一句,能不能不縫這些羊皮,跟爹家去?餓死凍死,咱爺兒倆也死個清清白白,乾乾淨淨,決不能辱沒了祖上,不能丟了咱漢人的臉面哪!”
小李保正頭伏得更低:
“爹,您、我……”
“砰!”
老李裁縫缺了三根指頭的右手,重重地拍在桌上,那塊羊肉猛地一跳,掉落在地下:
“好,好,你有種,以後你別回家來,我老李頭福氣淺,沒養過你這樣出息的兒子!”
初春的風沙很快吞沒了老李裁縫顫巍巍的背影,小李保正站在門口,一手捧著那塊沾滿了灰塵的羊肉,一首不住用手背擦著眼眶,也不知是在擦那無所不在的風沙,還是在擦那忍不住奪眶而出的淚水。
“爺爺,娘煮的蘿蔔,給。”老李裁縫家裡,狗剩把小半個皺巴巴的煮蘿蔔塞進老李裁縫的左掌心,略猶豫了一下,接著說道:“昨兒個狗剩在街上見到李哥哥了,他還問起爺爺呢,問長問短的。李哥哥的手藝越來越好了呢,城裡人都誇讚,什麼樣的爹,就有什麼樣的兒呢!”
老李裁縫鐵青著臉,哼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