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出去看,只見到撒著腳丫子跑得飛快的程灝。
阿婆吃了飯去睡覺,因為沒有電視可看,流年和衣躺在床上看書,張愛玲的合集,港版豎排的,字也很小,她看得十分吃力。書是蘇雲年留下來的,他們年輕時恰好正流行張愛玲,蘇雲年這一大本精裝書大概值不少錢。流年的名字也來源於她的小說。雲年最愛傾城之戀中的白流蘇,看透浮華的女子,懂得她要什麼,懂得怎樣去交換她要的一切,也捨得交換,當愛情不在時,她也能泰然自若做自己。
流年想,這大概便是蘇雲年喜歡白流蘇的原因了。她無法從過往中抽身,甚至死前還抱著最後一點幻想去見徐景平,結局卻太慘烈。她若是能做到白流蘇那般,超脫俗世,找一個能與她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男人,就可以省卻身邊人那麼多的痛苦。
蘇流年對張愛玲筆下的人物鮮少有苟同的,但又十分喜歡她抑鬱的筆調,對任何事物都抱著旁觀的態度,冷豔寡情,我行我素,獨標孤高,在浮生的喧鬧與悲觀的孤傲中中游刃有餘。
這本書翻來覆去,她看過不下十遍。大年三十,她卻一個人躲在黑暗裡看《金鎖記》,那一段七巧將手鐲輕輕推到咯吱窩裡的描寫讓她尤為不痛快。
桌上的燈輕輕晃了晃,人影在她窗前一閃而過。蘇流年嚇得一躍而起,用力推開吱嘎作響的窗子:“誰?”
程灝的腦袋緩緩升起:“我啊,你那麼緊張幹什麼?”流年眼睛大瞪:“你怎麼進來的?我還以為家裡來小偷了呢。”“就你們家的圍牆我還翻不過來嗎,再說了,要真有小偷,他得哭著回家,什麼都沒有,你讓他偷什麼?”
蘇流年被程灝拖著又去了後山,坐在石階上等煙花。蘇流年一邊打呵欠一邊質問他:“這麼晚你不在家陪你爸媽跑出來幹什麼?”程灝切了一聲:“陪他們?他們人在哪裡都不知道。我媽去紐西蘭陪我外公了,我爸局裡辦年夜飯,他得陪著他手下那一幫愛將,哪有空理我?”
這時候他們都有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了,蘇流年從沒想到像程灝這樣的孩子會是寂寞的。他們都父母雙全,他們都生活富裕,他們不用為前途擔憂,因為大人早就為他們安排好了去路。程灝之所以會讀文科,就是希望他能走他父母的路子,考公務員,做官,或是念經濟學,經商,繼承他母親的家業。
所以她無法安慰他,因為她不懂他的寂寞。每個人眼裡的寂寞都是不一樣的,他們只能靠在一起相互取暖,不能為彼此解決寂寞。
附近居民樓裡傳來清晰的新年倒計時聲和人們的狂歡聲,在大鐘敲響的那一秒有煙花升空炸開,一朵接一朵,炮竹噼裡啪啦響個不停,蓋住了電視的聲音。程灝從她身邊站起,踩在石頭上仰望黑色天幕中盛開的花,明媚燦爛,雖然只有一瞬,但照亮了整個天空。
蘇流年也仰著臉凝望那綴了零星煙火的一片黑絲絨,程灝的唇很柔軟地貼上她的額頭。他很高,俯腰後形成一堵擋風的牆,她再感覺不到刺骨的寒冷。
只是她沒有告訴他,從她的角度,只能看到煙花升空和絢爛後的星火,那最美的剎那,不在她的風景之中。
一半過往一半未來
這個春天似乎無比漫長,蘇流年一直聽說,春天是老年人發病最多的季節。她的預感一直十分靈驗,那日下午她還在上課,醫院一個電話打到學校,蘇流年由任課老師陪著,匆匆趕往醫院。
在車上蘇流年忍不住哆嗦,春暖花開,但她身上冰冷冷的,牙關止不住打顫,幾次咬破了舌頭。車窗外的樹木一棵棵後退,樹欲靜而風不止,人慾留而命不允,這樣的感覺,讓她心驚。
下車她幾乎走不動路,任由一群人攙著她往前帶,四肢麻木僵硬。手術室前的紅燈亮著,“手術中”三字幾乎要抽空她身上所有的力氣,軟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