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府中不但有劍氣,還有時而起伏的黑煙,正是他那遭瘟的心魔。
此物刀槍不侵,無孔不入,時而從意想不到的地方冒出來,一旦逮著他的元神,就要上前狠狠蹂躪一番。
先將他拖進幻境,諄諄誘導,讓他一時心想事成,給他好一番搔到癢處的撩撥,等他剛要小心翼翼地沉溺下去,那幻境立刻風雲突變,有時幻化出師父,有時是面如冰霜的程潛,有時乾脆是他自己,統一的神情與動作,指著他的鼻子喝罵一聲:“畜生,無恥!”
他這一分神,不免又要挨自己一劍,身與心一同痛苦不堪。這過程週而復始,沒完沒了。
嚴爭鳴痛苦地被自己劍氣穿透,面前程潛的幻影還向著他橫眉冷對,那是個什麼滋味?
剛開始,嚴爭鳴心想:“活什麼勁?自爆內府算了,一了百了,反正我是個無恥的畜生。”
隨即,他又每次都能艱難地清醒過來,想起以他的修為,一旦自爆內府,周身二十丈以內的人都得非死即傷,只好忍了。
他對著面前程潛的幻影苦笑道:“你啊……就算有一天要害死我,我大概也只能自己躺下了。”
心魔聽了,感覺該形象似乎沒有達到既定用途,於是十分機靈地搖身一變,變成了嚴爭鳴自己的臉。
嚴爭鳴立刻變臉,嫌棄的將臉扭到一邊:“你就算了,還是自己上一邊死去吧。”
久而久之,他被虐習慣了,心裡反而升起了求生意志,心道:“我要是真死了,門派怎麼辦?師弟們怎麼辦?讓小潛也感受一回我這一百年的痛苦麼?”
最後的念頭一冒出來,嚴爭鳴忍不住躍躍欲試地幻想起來——要是他就這麼隕落在這裡,程潛會因為傷心欲絕而永遠記住他麼?雖然確實很痛苦,但一想起程潛以後無論是修煉、飛昇,都甩不脫他的影子,嚴爭鳴居然還有點呲牙咧嘴的小激動。
不過他激動不了多長時間,因為心魔會時而跳出來提醒他是個無恥的畜生。
又過了一陣子,嚴爭鳴發現元神能聽見外面的聲音了。
他知道這並不是個好兆頭,元神越是虛弱,越是會被身體同化,也因此會接管身體的一部分六感,聽見聲音,代表他的元神快撐不下去了,然而儘管這樣,第一次聽見真正的程潛的聲音時,還是激動得差點被劍氣從天靈蓋穿到腳心。
雖然可惜的是,很長一段時間裡,程潛不怎麼說話——哪怕他一直都在。
最囉嗦的是水坑,嚴爭鳴第一回知道原來小師妹有對著什麼“東西”自言自語的毛病——她每次都以“大師兄,雖然我知道你聽不見”作為開頭,然後喋喋不休至少一炷香的時間。
從她嘴裡,嚴爭鳴知道自己回到了扶搖山莊,也知道程潛居然將他帶到了小竹林,一直不眠不休地貼身照顧,乃至外面的局勢和動盪,嚴爭鳴都透過她事無鉅細的描述知道了個詳細……相比之下,李筠就無趣多了,只會對著他唉聲嘆氣,偶爾抱怨幾句。
只有偶爾唐軫來看他的時候,嚴爭鳴才能如飢似渴地聽見他朝思暮想的人開口說上幾句話。
結果就聽見了很關鍵的一段。
姓唐的說要給他準備後事的那幾句,嚴爭鳴全然成了耳旁風,他嗡嗡響的腦子裡來回暈眩,終於只剩下了“上窮碧落下黃泉”的這一句。
僅這一句話,一直在他周身縈繞不去的心魔紛紛褪去,彷彿被他的痴呆似的傻笑嚇飛了,四下翻騰的黑氣頃刻間受到了神秘的重創,可憐巴巴地黯淡了不少。
“我的出息呢?”他神魂顛倒地想道。
可惜反噬的劍氣不受影響,一劍將他那物我兩忘的元神給釘在了原處,嚴爭鳴的元神虛弱地趴在越發動盪的內府中,輕輕嘆了口氣,苟延殘喘的想道:“沒白疼他,唉……我可以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