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梵先生特地關照我,叫我身體第一,功課第二。
一個星期三,他在飯堂見到我,問:「好嗎?」他買了一杯咖啡,坐在我旁邊。
這是我出院後第一次在學校裡與他說話。
我說:「再過一個月就考試了。」
他笑,「你心裡沒有第二件事?」
我也笑,「我身體很好,大家傷風,我沒份,我只擔心考試。」
「當心一點了——吃得好嗎?很瘦呢。」納梵說。
「中國女孩都瘦瘦的。」我說,「不要替我擔心。」
他點點頭。
我微笑地看著他,不出聲,我用手摸著眼上的疤,那醫生說了謊,我的疤痕並沒有消失,不過也算了,看上去還有性格一點,一切事情過去了,回頭看,就不算一回事,這也算是一場劫難,如果今年功課不好,就賴這場無妄之災。
納梵先生問:「你功課不成問題吧?」
我說:「大致上不成問題,我不會做會計,分數拿不高,很可惜,平均分就低了。」
他喝完了咖啡,坐著不走。
他不走,我也不好意思動。
他是一個動人的男人,有著成熟的美態,那些小子們再漂亮也還比不上。
我看著他,一直微笑著。
終於他看了看手錶,他說:「我要去上課了,祝你成績美滿。」
我連忙說:「謝謝。」
他走了以後,我老是有種感覺,彷彿他的手在我的手上,重疊疊的,有安全感的。我撥出一口氣。想起來有點不好意思,生病時候,人總是原形畢露的。他看見了多少?
考了試,成績中等。我有點不大高興,然而也沒有辦法,於是升了班。第一年成績好,第二年中等,第三年不要變下三濫才好,我的天。
暑假是長長的。我沒有回家,回了家這層小屋子儲存不了,開學也是糟的,住得遠,天天走半小時,我吃不消。我到義大利去了一次。在南部大曬太陽,臉上變了金棕色,搽一層油,倒還好看,眼皮上的疤也就看不見了。
隔了這麼久,想起來猶有餘怖——當時要真的炸瞎了眼睛,找誰算帳,想起來也難怪納梵先生吃驚,的確是險之又險,至於並發了肺炎,那更不用說了。
羅蓮回了家,她畢業了。
從義大利回來,日子過得很寂寞。我看了一點書,閒時到公園去走一走。
日子真難過,在義大利買了七八個皮包,天天拿出來看,不過如此,過了這一年,人又長大了不少。現在死在外國,大概也不會流一滴眼淚了,人是這樣訓練出來的,可惜將近爐火純青的時候,西天也近矣。
媽媽照例說我不肯寫信。
將近開學的時候,我零零碎碎地買了一點衣服,換換新鮮。讀到第三年,新鮮感早已消失,有人居然放棄不讀,當傘兵去了,那小子說:「煩死了,索性到愛爾蘭去,也有點刺激。」但是我還得讀下去,如果當初選了科自己喜歡的,或許好一點,現在硬記硬記,就不行了。
開學第一件事是選科。
我猶疑了一刻,選了會計與納梵先生那一科。會計容易拿分數,比商業管理、經濟好多了。然後胡亂挑了三科,一共五科,我只想讀完了回去,沒有第二件事。
納梵先生見到我,並沒有太大的驚奇,我讀他那科讀得有味道,他是知道的。
我們穿著白色的實驗外套,他問我要做什麼功課,我說:「研究紅外線對食物的影響。」開玩笑的成分很大。
他笑了。
會計老師見了我倒嚇一跳。
正式開課的時候,納梵先生替我計劃了一個很好的功課,我聽著他,自然而然不住口地答:「是,老師……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