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這個話題,你可無限地討論下去,每一種說法都像是很有道理,然而每一種說法卻無法贏得另一種偏好的人的同意——法就是那麼一個位置,無自性就相當說那位置上是空的。這根本不是談論具體問題的態度,這是一種哲學態度,而且取的哲學態度裡空談的一面——我們已經從混沌之地出發,我們已經是人類,我們喜歡坐在椅子上,看到山,拿起杯子喝水,我們已經置身於一個摻雜著我們創造出的有著豐富觀念的世界中,在這裡椅子、山、水這些詞語表現了我們的文化與趣味,既實用又方便,這不是很好嗎?為何要強調,“其實這一些名詞都只是假名安立”,或是“根據約定俗成”?
這便是我覺得“無我論”好笑的另一個原因,在我看來,它太像是一句廢話,說了沒什麼意義,不說完全可以,非要說到無我,我倒更傾向於一些數學家的談論,他們更像是一些無我者,因你從數學公式中根本看不到什麼自我,但數學家從來不說自己是無我的,他們不考慮數學問題時,就與普通人一樣。
好笑的是,反倒是一些宗教家在那裡談無我,即使他們談的都是很個人化的觀點。
我以為,交流、談論與思考的意思裡,就包含著主體、客體與分辨,這是一種人類發明的議論事物的精緻而有效的方式。在一個細菌那裡,這個世界更可能是無我的,對於植物,也可能是,對於一塊石頭,可能性就更多了,一塊石頭有何本質?那本質當然是人類為了認識它而強調的某種特點,這是不言自明的,生命演化到人類這樣複雜的系統,依靠的就是“假名安立”。
說到迴歸簡樸,甚至回到“太一”,或是回到“太一”再往前的某種無本體的神秘往昔,就像是有人非要去北極之北逛一逛一樣,是無甚意義的,或者是,這是某些精神發展比較劍走偏鋒的人的奇特的精神要求。當然,這要求我能理解,人們喜歡精神上的止息,一如喜歡精神上的活躍,都是個人趣味而已,我相信,此中並無真理可尋。
無主體的佛教
在我眼裡,一句話,最好是由某一個人說出的,這樣易於分辨與理解,無主體的哲學是非人的哲學,很難叫我相信,“剛才上帝啟示我想到”這句話在我看來太不確切了,到底是上帝想到的還是你想到的?更何況,一句話的真正來由是一個非常複雜的問題,絕不是可以隨便說清的,即是這樣,何不直接說“我想到”?這與我討厭佛經在每一段話前加上“如是我聞”是一個道理——直接在前面總的加一句“這本書講的都是佛陀言行錄”就夠了,不必強調——古印度人的特點就是囉嗦。
我相信,除非為了達到一種特殊效果,一般來講,“每一句完整的話都潛藏著一個主語”,這是屬於人類原始思維的基本特點。喬姆斯基對此有很艱深的研究,他是從語言學的角度來講述的,世界的各地語言雖然很不同,但他們都有一個大致相似的結構,喬姆斯基在《句法結構》中,試圖說明人類如何獲得如此之多的知識,他發現句法制約詞語和聲音的排列,使之形成句子的原則,句法是直覺的,它固定不變的規則深入了人類意識。
我們的意識習慣於使用主謂句式,雖然主語嚴格地分析起來有點模糊不清,可是,它總比真正的模糊不清叫我覺得舒服一點。我們說到運動,必定在說有個什麼東西在動,正如我們說到牛頓三定律,我更願意把它看作牛頓的發現或觀點,而不想把它看作一種無主體的天啟,或是什麼一定歷史時期人類思想的總結,從後面一種層面談問題很容易流於空泛。
在我的閱讀經驗中,“更神聖”、“更偶像”、“更真實”,“更可信”這便是宗教書裡時時刻刻提醒人們注意的,其實它提醒人們的只是“更權威”而已。
當然,我要問一問:誰更權威?是那一個有主體的人類個體,還是一個無主體的所謂“神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