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無辜。而他之所以會拼命與我喝酒,是因為他想趁我神智不清時把你帶走送給蘇格蘭場換英鎊。他為什麼知道你在這裡,是因為你在牆上塗了會飛的馬車。為什麼他有機會來到裡德爾府看到你的壁畫,又是因為我的納吉尼太有名了,他認為我會買下他那支馬戲團裡的怪物。而為什麼他要賣掉馬戲團的怪物則是因為大英帝國下令整頓這些慘無人道的馬戲團。為什麼大英帝國會下令整頓這些慘無人道的馬戲團,是因為鄧布利多有個來自馬戲團的未成年模特的事眾所周知。鄧布利多之所以會買下你,是因為這珠寶商的一時貪婪。而你為什麼被這珠寶商收養,又是因為他和他妻子的一時善良。所有這些事導致了他的死亡,他的死亡又報復了我,暴露出你,再牽連到鄧布利多和你的聲譽……我能算得清因果嗎?”
裡德爾想起自己賣掉府邸之後,回頭看過那滿園玫瑰。
在珠寶商死去之前,玫瑰墓園還不是玫瑰墓園,看起來只不過是再尋常不過的玫瑰園。那些他視為珍寶的花朵,他採來吃下,貪婪又執著地吃下去,想佔有它們,帶走它們。當珠寶商滿足地死去,別人會說,他在這充滿魔魅的墓園裡吃下了一肚子玫瑰。別人覺得痛苦、愚蠢、不值的事,對珠寶商來說卻是快樂和滿足。
他甚至想不清這個世界該不該為珠寶商的死亡而罪責別人、為他的死亡而哀悼。
“……就像你能解釋得清,鄧布利多的死亡究竟摻雜了多少成因?對他來說究竟是解脫還是受難?”
他們沉默對視,言語盡失。
倫敦再次被雨霧籠罩,馬車碌碌前行,載著那幅今後將被炒出天價的厄俄斯,帆布下充盈著凝聚於每絲筆觸引發共振的關於愛的告白。兩刻鐘後它回到那間圓形的,已被鎖上的畫室,再被表情嚴厲的女校長退回,說這本來就是阿不思送給你的。
以裡德爾府換來這幅畫的古怪畫家裡德爾自始至終未作表態,既沒有說想要回自己那箱英鎊也沒有說想要帶走這幅畫,為買下死敵的作品而傾家蕩產這種事他根本不想再提。
他與他曾經的管家以及那幅畫離開門廳的時候,暴雨又一次折騰夠了,停了下來,他們走到草坪上,隔著中世紀的古老玻璃看見一位模特起身舒展四肢,走進屏風後,結束課時的年邁的教授還在說所有的藝術最終都會凝聚成一個古老詞彙,它是藝術的起始和終點,在屋裡憋久了的學生湧出城堡,經過他們時好奇地回頭。他們沒有看見熟悉的面孔,每張臉卻都讓他們想起多年前的自己。
在明日的報紙脫銷以前,年少的學生們還認不出抱著一幅用帆布裹得嚴嚴實實的油畫走向黑湖旁那座大理石墳墓的男子就是鄧布利多的情人,對於這個身份這個頭銜,他將一生至死都不吐出半句辯解,他將經歷不久後因某對王子王妃的死亡而爆發的蔓延至整個世界的戰亂並活下來,老去之後依然會被如此記起。
此時此刻他還非常年輕,一生還很漫長,在湖邊幾對情侶好奇的注視下也沒有任何羞澀,將手裡的畫遞給他的同伴,俯身親吻了雪白的大理石墓碑。
這天晚上在陌生的廉價的出租房裡,裡德爾向他曾經的管家、如今說不清是什麼關係的室友索要打贏官司後的酬金,能不能,做我的,模特。他平淡地說。
我的一生都走在深不見底的黑暗裡,在我遇到你以前,我不知道這裡是黑暗的。
這句話深深刻在他的畫布上,隨著每一筆顏料堆砌得越發厚重,他憤怒於自己想索要的東西竟是自己用前半生來嘲笑和解剖的謊言,難以承受的自厭、不安與不屑攪得他的色彩對比激烈衝撞,顯現出超出常規的意味來。
“畫完了,你會死嗎?”
波特突兀地問,神色熟稔,像重又回到了許多個雨天之前,他在玫瑰園外被裡德爾撿到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