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往行宮的路上,趙瑗一直在想,趙佶與趙構究竟是如何鬧翻的。
因為生來精通工筆翰墨的趙構,絕對會用“皇兄遠在上京,兒臣不過暫攝帝位”的託辭,將趙佶馴得服服帖帖。如果他連這點本事也沒有,壓根也就當不成這個皇帝。
等見到趙佶的一瞬間,她立刻就明白了。
趙佶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臭罵,從假死出逃到矯詔出兵再到私自放足;緊接著他喝了一口茶水,又是一頓臭罵,從分兵合擊燕京直到貿然闖入上京再到把他塞進一個暗無天日的地方;最後他狠狠灌了一杯茶水,繼續臭罵,這回從汴梁二度遭劫罵到黃河改道,最後是她留在儒州整整三個月不曾朝拜,真是太過目無尊長。
趙瑗目瞪口呆。
她小心翼翼地說了兩個字:“父皇……”
“再有你大哥與九哥!”這位太上皇再次罵開了。從趙桓到趙構再到一路隨身伺候的太監,甚至一路護送他前往汴梁又被白身拔擢的岳飛,甚至包括逝世已久的宗澤……她瞅著趙佶花白的鬚髮,沉默不語,靜靜地聽他罵完了一整天。
最後,她拉過貼身侍奉趙佶的宦官,詢問道:“太上皇一貫如此麼?”
“太上皇一貫只打雷不下雨。”
……明白了。
趙佶的權力早被架空,就算當日趙瑗假冒了他的名、就算趙構大膽謀奪了帝位,他也只能乾瞪眼罵罵而已。他徹底變成了一個日薄西山的老人,什麼也不敢做,什麼也做不了,每天從早上到晚上將所有人所有事唸叨一遍,然後睡覺,第二天繼續唸叨。
她靜靜地立了片刻,命人取過熟墨宣紙,開始臨摹字帖碑文。
有前朝的,有後代的,有顏真卿柳公權也有嶙峋的瘦金體……趙佶不罵了,一動不動地站在案几前,看著趙瑗臨完了一篇碑文,又聽見她說道:“父皇精於翰墨,工於書法,不妨順著自己心意,每日研習書法,一舒胸中抑鬱之氣……”
趙佶嗤笑一聲:“你當朕是被貶謫嶺南的文官麼?”
趙瑗低垂著頭:“柔福不敢。”
趙佶又嗤笑一聲:“這普天之下,還有柔福帝姬不敢做的事情麼?”
趙瑗啞然。
“聽說你要在朔州跑馬。”趙佶不知何時已經遣退了宦官,出神地望著燭火,“有時候朕甚至在想,為何你不是皇子,而是帝姬。”
“父皇……”
“別說要在朔州跑馬的是種家,不是你。”趙佶似乎在對她說話,又似乎在喃喃自語,“種家唯一留下的骨血,愛你愛得死心塌地至死不渝,甚至膽敢頂撞於朕。嘿,燕雲!”他喃喃地念了幾聲燕雲,眼中漸漸透出幾分奇異的神采來:“朕賜予你,燕雲專擅之權。”
“父皇?”趙瑗嚇了一跳。
“如今朕說的話,已經不大有人願意去聽了。”趙佶有些苦惱,“至於你,你聰明得很也大膽得很,如何利用這道旨意,你比朕更清楚。但柔福——”他盯著她的眼睛,厲聲說道,“你當著朕的面,當著太。祖太宗的面立誓,傾盡一生之力,也要讓趙氏江山萬世綿延,讓朕在臨死前,能夠瞧見河清海晏四海歸服,能夠有臉去見太。祖太宗!”
“……兒臣立誓。”
趙瑗側退了一步,面對著趙佶身後的太。祖太宗畫像,一字一字地重複著。
“傾盡畢生之力,讓宋室江山萬世綿延,皇兄王天下,八方稱臣四海歸心,一雪靖康之恥。”
趙佶臉色微微變了一下。
她說的是,“宋室江山”。
“……兒臣立誓,永佐子侄,永不為帝,永不稱王,永遠駐守燕雲大。地之上!”
這番話被一個帝姬說出口,總覺得有些奇怪。
但趙佶卻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