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他轉身離開,沒有打擾病房裡的兩人。
他臉色蒼白,身影比來時更單薄蕭瑟,一步步走出醫院,走進突如其來的秋雨中。
他忽然想起小時候,章芸對他其實並不算好,直到他長大些,對方才開始關心他。
秦朝焰一直以為是因為家裡經濟開始好轉的緣故。
那時章芸找到一份在有錢人家當保姆的工作,每天回家,臉上都洋溢著笑,那是小時候的秦朝焰從沒在她臉上見過的神情。
僱主家很有錢,聽說是江城有名的豪商,指縫裡隨便露點,就夠普通人家吃喝一年。
章芸有時會把僱主家少爺的衣服帶回來,給秦朝焰穿。
「都是九成新的名牌貨,景旭少爺心地善良,知道我們家窮,你沒什麼好衣服穿,特意讓我拿回來的。你啊,真是走好運了,要不是景旭少爺,你一輩子都穿不起這麼好的衣服,你可得記著景旭少爺的好。」
那時秦朝焰才十一二歲,看著那些高檔的漂亮衣服,說不喜歡,那是假的。但往往聽完章芸的話,便不願意穿。
那時他還不知道什麼叫自尊心,只知道自己寧願穿破了洞的褲子,洗得邊緣散線的t恤,也不想穿章芸帶回來的衣服。
章芸很喜歡跟他說僱主家的孩子,說那個叫「景旭」的少爺有多優秀,小小年紀,就會說多國語言,又拿了什麼獎,還有一個門當戶對的未婚物件。
「就是那門當戶對的小少爺有些病歪歪,又被家裡人養得嬌氣,我看有些配不上景旭少爺。」章芸偶爾會這麼說。
最後再感慨一句:「都是一樣年齡的小孩,你跟景旭少爺啊,真是雲泥之別。」
秦朝焰小時候不喜歡聽這種話,也不明白章芸為什麼總拿他跟僱主家的小孩比較,明明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直到後來,他知道章芸的僱主是秦啟江,而他和那位景旭少爺一樣,都是秦啟江的兒子。
只不過秦景旭是含著金湯勺出生的真正少爺,他是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子。
從此他處處低人一等,被章芸一再提醒,不能跟秦景旭爭,不配跟秦景旭比。
但他什麼時候比過,爭過?
是秦景旭像瘋狗一樣,死咬著他不放,處處針對。
他也不想有這樣的出身,所以從沒去肖想過什麼,甚至從小就聽章芸的話,對秦景旭處處忍讓。
可沒想到……
想起剛才在病房外看到的畫面,秦朝焰眼神諷刺。
他只想有一個改變現狀的機會,好好讀書,考上大學,過普通人的生活,徹底離開這個所謂的上流圈子。
可即便這樣,也不被允許。就像秦景旭說的,哪怕他這次努力報上名,又能怎麼樣?對方有千萬種辦法再碾死他,一切的努力,在對方面前,不過是個笑話。
他就像在泥水中掙扎,又被輕易按回去的小丑,供人取樂,還不自知。
他到底做錯了什麼,要被這麼對待?
秦朝焰眼神死寂,在大雨中漫無目的地行走。
冰涼的雨淋透衣服,打在臉上,冷得發疼,他卻像沒有絲毫感覺。
他又想起前幾天被罰站在葉家泳池邊淋雨,被圍觀嘲笑的情形。還有那些屈辱的下跪,被秦啟江打過不知多少次的耳光,被關在倉庫裡餓到昏迷,錯過的高考……
那些人為什麼可以永遠高高在上,肆意踐踏他的人生?而他就活該被踐踏?
他就永遠都不配爬起來?
秦朝焰忽然在雨中停下腳步,攥緊的拳中,指甲劃破掌心,血水混著雨水滴落。
他臉色冷得蒼白,漆黑的眼中,濃稠墨色氤氳壓抑。
衣袋裡,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