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徵知道皇太子有心公之於眾,他也明白人多力量大的道理。宋應星在江南創設“化學”,正是透過報刊懸賞,短時間裡就弄出了“螢酸”,雖然那東西十分難伺候,除了玻璃雕花貌似也沒別的用處,但也能看到公開研究所帶來的好處。
民間藏龍臥虎,誰知道有沒有能人呢。
“殿下,”王葵心微微皺眉,“論說起來,如果只知道原理,要想憑空複製咱們的蒸汽機,恐怕不能夠。”
到底經世大學動用了近兩百人,歷時四年,花費巨量的銀錢,經歷了數十次大的失敗……才取得了今天的成果,並非知道原理就能夠複製的。
“不過若是有人買一臺拆開,要想仿製一臺倒未必困難。”王葵心道:“大量的心力其實是花在計算、籌謀上的,一旦被人看去,自然一錢不值。”
朱慈烺點了點頭。
這就說明蒸汽機本身的技術含量還不夠高。如果有了內燃機,甚至是電動機,就算扔給人家也沒人能仿製出來。
“這樣的蒸汽機,造價幾何?”朱慈烺問道。
王徵在心中算了算,道:“造價無非好鐵和人工,算下來其實不費多少銀子,就是費時。”他又嘆了一聲:“殿下,其實臣之前也一直苦思不得其解。蒸汽機固然有開創之意,但實用上卻未比得上馬啊。就說那個火車。沒有鐵軌就沒法走,而鐵軌只能用徐州出的蘇鋼,不算路上運費就得三錢銀子一斤,這哪裡是鋪路?簡直就是鋪銀子啊!”
朱慈烺笑道:“而且蘇鋼還不好買,對吧?”
“正是。”王徵卻笑不出來:“鑄炮、造銃都要好鋼,要買還得排隊等著呢。”
“你想問我圖什麼?”朱慈烺回頭看了一眼跟在後面的段氏,示意她上前,一併道:“其實我要的很簡單,國勢。”
“《易》說盛極而敗。在我看來,大明其實已經走到了一個盛極的關頭。我們的疆域已經大到了朝廷無法控制的程度。我們的文化也開始迴歸先秦、迴歸唐宋,一味學古,而再難開創。如此下去,國勢衰敗是必然的,絕不會因為今上聖明而有所扭轉。
“所以我要大興格致之學,非但在眼下利益百姓,振奮人心,還要開啟一條新路,一條能夠持續向上走,蒸蒸日上的新路。或許我們這一生都看不到鐵軌鋪滿大明,看不到機車呼嘯賓士,看不到升空登月……但我們的子孫未必看不到。只要我起了這個頭,後人一代代走下去,大明的國勢就不會衰敗。”
王徵是士大夫中少有的由數學啟蒙,後學經學的人。他的世界觀比之其他人更為開放,對世界、國家的思考也較其他人更深邃。因此而產生的疑惑也就更多,所以才會轉投天主教,尋求解脫。
此時聽了朱慈烺的解釋,眼前豁然開朗,似乎摸到了內心中早已存在卻歸納不出來的“道”。
只是……
“殿下,即便是格致之學,也終有盡處,到那時又該如何?”王徵問道。
朱慈烺手指朝下,做了個兩條腿走路的樣子,道:“到那時,人們所見所聞所知所感已經遠不同於古之聖人,自然有人會在經史文叢之中,發掘出新的哲思道理。而這些‘思想’,一樣會反過來讓自然科學進一步往前走。”
“如此迴圈交替方是陰陽相推昭昭近乎象矣!”王徵如同醍醐灌頂,茅塞大開,顫聲嘆道:“恨我時日無多,終究不能見到殿下所創之盛世大明啊。”
“先生何出此言?”朱慈烺道:“現在先生已經是掌舵之人,且保養好身體,提出想法便是了,具體的事便讓學生弟子們去做吧。”
王徵嘆道:“說到想法,長庚才是不世之才,遠勝老朽啊,可惜不能專心。”
朱慈烺從未忘記過宋應星,不過現在看來,還沒有到召他回來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