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刀儘量鎮定地跟著老葛。走到會場內,他忽然看到一面巨大的展示牌,上面寫著:
摺疊城市五十年。
“這是……什麼?”他問老葛。
“哦,慶典啊。”老葛正在監督場內佈置,“小趙,你來一下,你去把桌籤再核對一遍。機器人有時候還是不如人靠譜,它們認死理兒。”
老刀看到,會場裡現在是晚宴的佈置,每張大圓桌上都擺著鮮豔的花朵。
他有一種恍惚的感覺,站在角落裡,看著會場中央巨大的吊燈,像是被某種光芒四射的現實籠罩,卻只存在在它的邊緣。舞臺中央是演講的高臺,背後的佈景流動播映著北京城的畫面。大概是航拍,拍到了全城的風景,清晨和日暮的光影,紫紅色暗藍色天空,雲層快速流轉,月亮從角落上升起,太陽在屋簷上沉落。大氣中正的佈局,沿中軸線對稱的城市設計,延伸到六環的青磚院落和大面積綠地花園。中式風格的劇院,日本式美術館,極簡主義風格的音樂廳建築群。然後是城市的全景,真正意義上的全景,包含轉換的整個城市雙面鏡頭:大地翻轉,另一面城市,邊角銳利的寫字樓,朝氣蓬勃的上班族;夜晚的霓虹,白晝一樣的天空,高聳入雲的公租房,影院和舞廳的娛樂。
只是沒有老刀上班的地方。
他仔細地盯著螢幕,不知道其中會不會展示建城時的歷史。他希望能看見父親的時代。小時候父親總是用手指著窗外的樓,說“當時我們”。狹小的房間正中央掛著陳舊的照片,照片裡的父親重複著壘磚的動作,一遍一遍無窮無盡。他那時每天都要看見那照片很多遍,幾乎已經膩煩了,可是這時他希望影像中出現哪怕一小段壘磚的鏡頭。
他沉浸在自己的恍惚中。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轉換的全景。他幾乎沒注意到自己是怎麼坐下的,也沒注意到周圍人的落座,臺上人講話的前幾分鐘,他並沒有注意聽。
“……有利於服務業的發展,服務業依賴於人口規模和密度。我們現在的城市服務業已經佔到GDP85%以上,符合世界第一流都市的普遍特徵。另外最重要的就是綠色經濟和迴圈經濟。”這句話抓住了老刀的注意力,迴圈經濟和綠色經濟是他們工作站的口號,寫得比人還大貼在牆上。他望向臺上的演講人,是個白髮老人,但是精神顯得異常飽滿,“……透過垃圾的完全分類處理,我們提前實現了本世紀節能減排的目標,減少汙染,也發展出成體系成規模的迴圈經濟,每年廢舊電子產品中回收的貴金屬已經完全投入再生產,塑膠的回收率也已達到80%以上。回收直接與再加工工廠相連……”
老刀有遠親在再加工工廠工作,在科技園區,遠離城市,只有工廠和工廠和工廠。據說那邊的工廠都差不多,機器自動作業,工人很少,少量工人晚上聚集著,就像荒野部落。
他仍然恍惚著。演講結束之後,熱烈的掌聲響起,才將他從自己的紛亂念頭中拉出來,他也跟著鼓了掌,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他看到演講人從舞臺上走下來,回到主桌上正中間的座位。所有人的目光都跟著他。
忽然老刀看到了吳聞。
吳聞坐在主桌旁邊一桌,見演講人回來就起身去敬酒,然後似乎有什麼話要問演講人。演講人又站起身,跟吳聞一起到大廳裡。老刀不自覺地站起來,心裡充滿好奇,也跟著他們。老葛不知道到哪裡去了,周圍開始上菜。
老刀到了大廳,遠遠地觀望,對話只能聽見片段。
“……批這個有很多好處。”吳聞說,“是,我看過他們的裝置了……自動化處理垃圾,用溶液消解,大規模提取材質……清潔,成本也低……您能不能考慮一下?”
吳聞的聲音不高,但老刀清楚地聽見“處理垃圾”的字眼,不由自主湊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