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貴姓,賞臉跳個舞?」錦繡聽見自己的聲音,可是語氣是這麼的陌生,好像是另外一個人在說話。原來屈膝承歡四個字,說得這麼容易,做起來是如此的委屈,渾身上下都好像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死死撐著一張笑臉,心裡卻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的辣的,鹹的苦的,一齊在胸膛裡翻湧。
既然無法回頭,就只有努力爬上去。錦繡笑著挽起那男人的臂彎,走下舞池,總有一天,她也要像明珠一樣,成為百樂門的頭牌,再也不用對別人說:「我叫榮錦繡,賞臉跳個舞?」
忽然之間,她明白了那天,明珠為什麼要把自己趕出來。也忽然明白左震為什麼要把自己送進百樂門。
在上海,等著別人的幫助和施捨,永遠沒有出頭的那一天。一切東西都要靠自己的雙手掙回來,金錢,地位,名聲,甚至自己喜歡的那個男人。
明月之下,水波之上,她整個人似乎都被夜色裡淡淡的霧氣籠罩著,映著月色,每一處輪廓都美得有點虛幻,煥發著晶瑩的微光。
「錦繡已經上得了檯面了。」
向英東站在樓上辦公室的窗前,靠著欄杆,玩味地看著舞池中央的錦繡。
不知道怎麼回事,從上個禮拜開始,這丫頭就忽然換了一個人似的,脫胎換骨般,逐漸露出自己的光彩。領班來回報,說今天晚上已經有好幾個客人來預約榮錦繡小姐的位子。
左震就在他的身邊,只是看著,沒說話。
「說來也是,到底是明珠的妹妹。」向英東笑著回頭,「要是好好栽培一下,錦繡會是上海灘的第二個殷明珠也說不準。可我想不明白,忽然之間,這丫頭怎麼忽然開了竅?再說她哪來的錢,添置衣裳首飾。」
向英東搖搖頭,「錦繡跟明珠不同,明珠當初出道早,來百樂門的時候已經成了氣候,錦繡跟她一比,還實在太生澀。得叫她多見見世面,學會應付各種各樣的人物。」
「等錦繡跟明珠一樣成了氣候,你就未必留得住她了。」左震淡淡說,「當初大哥看上明珠,明珠毫不猶豫就跟他走了,以後,難免不會出現第二個向寒川。」
「這次不會。你不覺得錦繡有點喜歡我?」向英東吊兒郎當地開著玩笑。
左震驀然一抬頭,「你——想要她?」
向英東喝口酒,「現在還早著呢。震,你也是喝酒的行家,這好酒是慢慢釀出來的,急不得。現在錦繡充其量,只不過是杯葡萄汁,好看是好看,味道還沒出來。」
左震眉梢微微一蹙。
「有機會的話,你跟明珠提一提錦繡的事,她到底是錦繡的姐姐。」
向英東跳了起來,「每次都是這樣,得罪人的事情都派給我!上次我跟明珠吃飯,剛提起錦繡,話還沒說完呢,明珠就惱了,差點沒翻臉。她還說,要是把錦繡留在百樂門,以後就別想進她的家門。我這是何苦來的,這邊是你把錦繡塞進來的,那邊明珠又叫我把她趕出去。下次還是你去跟明珠說,她至少不敢跟你翻臉。」
「明珠不過是嘴硬。」左震一笑,輕輕地拍拍欄杆,「她一向八面玲瓏,要是當真不在乎,怎麼會三番兩次為了錦繡動肝火。」
左震隔著窗子,遠遠地看著錦繡,在舞池裡跟客人周旋。音樂如此悠揚,她的背影如此動人。當她轉過臉的時候,耳邊一對小小的鑽石墜子,輕輕搖盪,照得她臉上那抹勻柔的微笑,光彩奪目,叫人驚艷。可是他知道,那不過是一張美麗的面具。
錦繡已經學會了應酬,開始懂得掩飾,就像當初他想的那樣,她在百樂門學會瞭如何保護自己,懂得不擇手段地生存。可是將來總有一天,她也會變得跟明珠一樣,水晶心肝,八面玲瓏,應該生氣的時候不動聲色,應該笑的時候假裝笑。
忽然想起當初在獅子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