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暉終於照到他身上。摻著橙的金黃打到永晝漆黑如夜的頭髮上,折射出鴉羽般的光澤,讓人看著看著便忍不住忘記他有多兇悍,進而想要摸上去揉松。
她也的確伸出了手。
極夜的指尖不過剛離開被窩,永晝便已睜開眼睛。
然後斜睨過來,懶洋洋地開口問,“妳想要做什麼?”
聽見他這句話,銀髮女孩臉上還是一臉睏意,背後毛茸茸的尾巴卻甩動起來。要看穿她實在太容易。“……沒什麼。”
“沒什麼?”永晝眯起眼睛來看她,雙眼之內略顯尖長的瞳孔不停放縮。這頭小貓睡熟的時候一點都不安份,不是在踢被子便是抱著尾巴把自己裹成一條卷狀物才能找到安全感,總之便是不肯安安靜靜地躺臥著入睡。他不知道塞拉菲娜。多拉蒂如何忍受她的睡相──前者還不像是睡得不好的模樣──換作是他的話,大概早就按捺不住脾氣把她踹下床去了吧。“把牛奶喝了,我下去給你拿晚餐。”
極夜乖巧地道謝一句,然後想了一想,事關飲食,對永晝的畏懼也可以暫且放下。“……我想吃烤肉。要澆黑椒汁的那一種。”
“肉湯和五麥包。”縱使他永遠都不可能承認,永晝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實在有幾分享受。不出他的意料,尾巴已經垂到床邊直指地下了。“這是病人的餐單,可不是我定的──妳把肚子撐壞了也不關我的事,要不是有人把妳交到了我手上、我被困在旅館裡面,我肯定不會來照看小孩,多拉蒂此刻也已於妳身邊熟睡了。”
他不耐煩地把自己的話說完,“總之這一週之內,妳歸我了。”
塞拉菲娜。多拉蒂。
這個名字就好像點燃記憶的一根柴火,於轉瞬之間就把她的噩夢點燃。
永晝的話音突然變得極其遙遠,她連反抗都不能,便已被拖進深淵之中。女孩雙眼發直地看著自己放在被子上的指尖,眼前轉過一幀又一幀的畫面。
猶如一具錯位的靈魂,她借塞拉菲娜。多拉蒂的眼睛目睹全程。
──古布亞。勃勒提勞輕按左胸,朝她點了下頭,又說了幾句,然而她並聽不見對方的聲音,僅能從口音拼出了幾個毫無意義的音節來。
──她的雙腕上各有個一指節長的傷口,血色的長鞭從體內伸延而出,前端的分叉尖若蛇舌,正在空氣舞動著懾敵。地上撒了一地玻璃碎片,她赤足踩在上面,鮮血沾滿了不規則的尖稜,僅是看著便讓人覺得壓抑。在眼角餘光裡面,極夜看得見有幾具不辨原狀的屍體正躺伏角落。
──有藤蔓自木製的牆身裡鑽出,小屋本身被她當成了一種材料,深褐色的長蔓絆住了某些人的腳步,又悄然勒上了包括古布亞在內的幾個人的頸項,幾乎是下一刻便見了血。
場面換到了最後一張。
──有人伸手扼緊了她的頸項,用力之大,讓他臂上的浮脈都變得無比清晰。火光照亮了對方蒼藍色的眼眸,也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她原本抓在他小臂上的十指倏然放鬆,像是放棄了抵抗。那人頭上戴著兜帽,就算是藉以塞拉菲娜的視角也不過只能看見半張容顏。
對方甚至連一個字都沒有說出口,便已讓塞拉菲娜向他投降。
那人身後十米左右的木門被開啟,狂暴的風雪吹到屋內,外面還有密密麻麻的人頭,一眼看去根本數不盡。他們全部都作一式一樣的打扮,看起來就像是某種神秘的軍團,衣袍上面卻無徽記。
即使她殺盡了屋內的人,還有無數個正往她湧來……
喚醒她的仍然是永晝。
眼看極夜又陷入恍惚之中,黑髮少年皺起眉來,伸手搖了搖她的肩膀,卻得不到半點反應。他曾看過被下了這種藥的血僕,沒有一個出現像她此刻的症狀,路迦也從未提及她還有幻視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