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普通百姓之家也好不到哪裡去。房子低矮,窗紙有破損的地方,人坐在裡面,就能感到有涼風往屋裡灌。
藉著昏暗的燈光,范進打量著孩子,見是個虎頭虎腦一看就招人疼愛的男孩。其顯然受過嚴格的教育,不像這個歲數的孩子那樣活潑愛鬧,反倒有著與年齡不相匹配的沉穩,像個小大人。即便見到自己這個偶像,也沒有什麼過激的表現,就是過來喊叔叔,然後乖乖退到一邊,等著父親命令。他身上衣服明顯單薄,即使拼命控制,也能看出他在打哆嗦。
花正芳的談性,並沒因為天氣或是兒子的冷而受影響,相反天越晚,精神越是振奮。等到婦人送上茶來,藉著苦澀的茶水提神,先是又問了問牛痘的事,接著與范進又談了一番文章,隨即話題又落回馮邦寧身上。
“退思,你可知我住這房子是什麼所在?大名鼎鼎楊忠愍(楊繼盛)住的也是達智橋,供奉他法身的廟宇,離我這住處也沒多遠。若不是天色已晚,我就帶你去燒一柱香了。當日忠愍公不懼權宦,上本直劾嚴分宜,身死而名存,俠骨留香,青史標名。我們做言官的,做到忠愍公那般,才算是做出了些樣子。當日他老人家不懼分宜,我也不會怕馮保。一會我就寫本,明天遞上去,好好參他馮保一本。”
侯守用道:“年兄,咱們沒有證據,只怕碰不動他。”
“你以為有證據就碰得動他?慈聖、張江陵加上馮保,他們三人內外相連如同一體,你我又怎麼奈何的了他們?就算拿出如山鐵證,又能動他分毫?正如當日嚴分宜聖眷正隆,難道忠愍公不知自己上本無濟於事,反會罹禍?之所以敢上本直諫,一是讓奸賊知道,朝堂上依舊有忠介之士,不會看著他們胡作非為。縱然不能讓其改弦易幟,也能讓他們有所收斂。二是要借自己,喚起天下人的血氣,讓所有忠義之士都發出聲音,直斥權宦。我今日上本也是如此,得讓馮保知道,這個天下姓朱,不姓馮,不是他和他的侄子想怎麼樣,就能怎麼樣的!再說,陛下年少身邊又都是馮保的人,耳目難通。我們做大臣的本分,就是把真相告訴皇帝,讓陛下知道這個天下真正的樣子是什麼。這份奏章或許不能把馮家怎麼樣,但可以讓陛下知道,他的馮大伴並不像他想的那麼好,起到這個作用就足夠了。等到將來陛下親政,自會有所處斷,我們也盡到了人臣本分,雖死無憾!”
范進心裡明白,花正芳做這件事,固然是因為自己差點被捕一事而起,實際也是在心裡早已經醞釀了很久,只是借這件事發作起來而已。
即便是自己勸,也是勸不住的。他心裡暗自叫苦,本來以為藉著錦衣抓人的事,給自己揚名,不想反倒成了花正芳發難的機會。自己既想做江陵門婿,不想和馮保關係弄僵,可現在的局勢已經不受自己控制了。
兩下交談了一個多時辰,范進才告辭而出。花正芳送了幾人出門,范進與恩師交談幾句,也分手告辭。此時已是深夜,周圍一片漆黑,也沒有什麼行人。薛五大著膽子拉住了范進的手,兩人十指相扣互相溫暖著對方。范進回頭望了花正芳的房子一眼,薛五道:“退思在看什麼?”
“看燈光,天這麼黑,那裡還亮堂點。”
“那裡亮?不可能吧。那燈那麼暗,連房間都照不亮,這裡怎麼看的見。”
“那是燈少,如果這裡大明每一間房子都點著那樣的燈,天就不會黑了。”
薛五不明所以的愣了愣,范進一笑,“走了,我也就是說說而已,那燈可以照亮天地,但照不亮自己,我也不會去點。”
兩人向著租住的地方走著,范進口內輕輕唸叨著: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第二百四十章 片言變成無情棒
天已經很黑了,兩人都沒有燈籠,只能摸著黑前進,速度便走不快。這一帶沒有賣燈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