膩膩的假民謠——妹妹你坐船頭,哥哥在岸上走——《縴夫的愛》。
千夫所指,為什麼就會無疾而終?我從小就不明白,至今也還是不明白。幸虧了這不明白,我得以皮糙肉厚,每每在千夫所指的長坂坡上,七進七出,即使血透了徵袍鎧甲,也只當是洗個櫻花浴。
然而我並非不知道,千夫所指,已經點翻了無數的好漢,正如我的一首詩裡所寫:“平原上,網翻了無數,雄獅猛虎。”肥大的,切作牛肉賣了;瘦小的,剁成細餡,蒸得上好包子,賣與華老栓和祥林嫂們。我親眼看見,千夫的彈指神通,如機關槍布成的火網,掃射著一個又一個爆破組。董存瑞、黃繼光、馬特洛索夫、張志新、布魯諾……全都倒下了。我只是不相信,難道就不會有例外?或者是故意矇騙住自己的理性,以不相信為藉口,企圖硬撲上去,撲出一片彈孔中的黎明?所以周大哥才說:“忍看朋輩成新鬼,怒向刀叢覓小詩。”
然而周大哥的話,我總是讀許多遍,才懂個大概。小學時就讀不大懂他的“橫眉冷對千夫指”,因為這教訓,我現在主張小學要多讀周大哥的“美文”,中學再讀他的“檄文”不遲。那時我們班主任、地主出身的李大牙老師,上下開合著她亮閃閃的大板牙說:“橫眉冷對千夫指,就是橫著眉毛,冷冷地面對著,敵人的手指頭!”說著,她就豎起一根碩大的食指,嚇得女生們一動不敢動,死死盯著黑板上方的毛主席像,希望慈祥的毛主席趕快把李大牙抓起來,解放我們這些祖國的花骨朵。
惟一能跟李大牙抗衡的就是我。李大牙對我是既欣賞又害怕,這一點可以參考我的《遍地英雄不吸菸》一文,此處不再贅敘。我問李大牙:“眉毛本來不就是橫著的嗎?千夫指為什麼就是敵人的手指頭呢?敵人那麼多嗎?”李大牙不放過任何一個滅我的機會,於是大講了一番敵強我弱的革命歷史,最後又繞到她最擅長的王二小那裡,以鐵的事實證明了敵人多,我們少,所以魯迅先生就英勇地面對著敵人的一萬根手指頭了。同學們都覺得李大牙這次講得很有道理,終於把狂妄的孔慶東給滅了,於是都發出嗚嗚咽咽的狼崽子的笑聲,只有我那愚昧的同桌王亞霞和少數幾個死黨用疑惑的目光探詢著我。這一刻,我想起上一次李大牙滅我的事情。她問我孔老二說的“克己復禮”是什麼意思,我說是“剋制自己,恢復周禮”。她輕蔑地一揮手:“不對,克己復禮,就是復辟資本主義的意思!你連你們家孔老二的反動思想都不知道,你還整天驕傲個啥呀!”教室裡頓時一片暴笑,人人都覺得特別解氣。想起這件事,我忽然心頭一亮——我就是從那一刻起,明白什麼是“千夫指”了。
幾乎每次回哈爾濱,我都去看望我的中學老師或小學老師。但始終沒有見到李大牙,其實我很喜歡她。我寫文章調侃她,也是懷念她給我們當班主任的那個歲月。她為了不讓二班的小黃老師把我挖走,特意給我買麻花吃,並且預言我長大後肯定能當科學家。我是永遠感謝她的。
因了這感謝,因了那交鋒,我喜歡的英雄開始多樣化。從楊子榮、李玉和、武松、趙雲,開始擴充套件到阿慶嫂、曹操、雷鋒、王進喜,一直擴充套件到某些不被人們認可的“特立獨行”的人。上了初中,我跟語文老師說,橫眉冷對千夫指,千夫指的意思是包括敵人和麻木的群眾的,兩個語文老師都不明白我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思想,她們慈愛地告訴我不要想這些亂七八糟的問題,你是學生會主席啊,思想一定要“正”!到了高中,我又問語文老師,劉國相老師說:“什麼包括敵人?不包括敵人,魯迅先生指的就是那些王八蛋群眾!”到了高三·八,我問班主任老魁,老魁詭秘地一笑:“你覺得是誰就是誰唄。”也許正是一路遇到了這些老師,影響了我報考北大中文系,後來選擇現代文學專業,並且多次喪心病狂,做出了“雖萬千人吾往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