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驚惶地想:這是我。三年前初見勖存姿,我就是這個樣子,如今我已是殘花敗柳。
殘花。
敗柳。
我低下了頭。
那位老太太一路微笑一路說:「……美麗的項鍊……」
我一身是汗,火車中的暖氣著名過分。火車隆隆開出,開到永恆,而我沒有一處地方可去。
如果我去香港,用勖存姿的錢買座房子,安頓下來,或者可以有個家。可是我到什麼地方去找工作?我並沒有文憑,我只懂得寄生在男人身上。反正是幹這一行,還沒哪個老闆比勖存姿更勝一籌?
算來算去,我並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第八章火車到站了。是倫敦。
我落車,走向匹克狄利,走很久,肚子又餓了。終於走到蘇豪。
站在路中央,是清晨,一地的廢紙,天——亮。我一直踱過去,躑躅著。一個水兵走過我身邊,猶疑一下,又轉頭問我:「多少?」
我一驚,隨即笑。「五十鎊。」我說。
「十鎊。」他說。
「十鎊?」我撐起腰,「十鎊去你老母。」
他退後一步,大笑,倒是沒動粗,走開了。
根本上有什麼分別?價錢不同而已。
那一夜勖存姿的手放到我身上,再放鬆,肉體還是起了雞皮疙瘩。我並不是這塊材料,勖存姿走眼,可憐的老人,他不知道我與流鶯沒有分別。
一輛計程車駛過來,我截停。「去劍橋。」
「小姐。你開玩笑。」他把車駛走。
「餵。」我叫他。
但是司機已經把車子開走。
我索性坐在路邊。想抽菸又沒煙,想睡覺又不能躺路邊,沒奈何,只好用手支著頭,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想,懶洋洋地打個呵欠,就差沒們蝨子。
我悲苦地笑起來。
一個警察遠遠看見我,好奇地站停在那裡注視我。
皮裘與珠寶,何嘗能夠增加我的快樂,脖子上紅寶石鮮艷如血,照不亮我的面色。
警察走過來向我說,「小姐,你有什麼事?」
「沒有什麼事。」我說。
「小姐,這種時間最好別在路上遊蕩。」
「到處遊蕩?我並沒有流蕩,我正想回家。」我說。
「家?家在什麼地方?」
「劍橋,牛津路三號。」我說。
「跟我來,小姐,你永遠走不到牛津路去。」他不肯放我,「到警署來坐一下。」
「好好,」我說,「我跟你去。」
「你家裡的電話號碼,小姐。」
我報上去。「我姓姜。」我再補上姓名。
「我們很快就知道你是否在說謊了。」他向我眨眨眼。
「請。」我說。
電話撥通,來聽電話的顯然是辛普森太太,問清楚首尾之後,她在那邊大嚷,我用手掩住臉,我很疲倦,想喝酒,想洗澡。
那警察放下電話說:「小姐,你家裡人說馬上來接你,」他聲音裡透著驚異,「叫你坐著別動。」
我說:「我有別的事要做,從劍橋到這裡,要很長的一段時間,我不習慣坐在這裡等,你不能拘留我。」
「可是你家人——」
「我家人與我會有交代。」我站起來。
他只好眼巴巴地看我走出去。
我一直走到火車站,摸口袋裡的錢買車票,上車。在火車的洗手間看到鏡子,自己都嚇一跳。十鎊,我的確只值十鎊,多一個便土也沒有:半褪的脂粉,蒼白的面孔,蓬鬆的頭髮……我不忍再看下去,眼淚簌簌地流下來,沒有人能傷我的心,可是我自己能夠。三年短短的一千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