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一日,這孩子便給人以一種‘已經長大’的感覺。他的功課雖然還時常令先生們不滿,但他卻再未和先生們口角。乾清宮裡,漸漸換上了他自己喜歡親近的宮女和內侍,雖然在長輩們的嚴格監控下,他還未曾擺脫童子身份,但想必和他父親一樣,在正式娶妻之前,也會有一兩個教導他經歷人事的宮女……孩子們真的都在長大,而與之相對應的,便是正在變老的父母們,前日,徐循在鏡中,又發現了眼角的一條皺紋。
太后早過了四十歲生日,徐循的四十歲,幾乎是猝不及防地,也早已是近在眼前了。
四十歲,算是開始漸漸步入老年,心態必然會有所轉變,昔年很是看重的一些東西,如今反而不會去在乎。雖然現在皇帝對政事多有過問,表現出了一副迫不及待想要親政的樣子,但太后非但不反感自己的權柄被人覬覦,還很是主動地時常將奏章送去乾清宮,母子兩人的關係,似乎又密切了少許,比之昔年僵硬的‘母慈子孝’,倒又緩和了許多。——畢竟,那也是三四年前的事了,時間是最有效的膏藥,一帖一帖逐層加厚,原來的傷口,漸漸地也就再看不出痕跡。
能在四十歲的時候過上這樣的日子,徐循已經是心滿意足。這些年來,她早已學會不去要求盡善盡美,姑且不論如今宮中的日子是多麼的乏味,家人彼此間的關係又有多麼微妙……只要每一天都能比從前好上一丁點,比最差的時候要體面上一丁點,她便再也沒有多餘的要求。
“年輕的時候從未想過,還有能看著點點出嫁的一天。”她和柳知恩在西苑漫步時,便隨口感慨道,“雖說算算年紀,章皇帝活到點點出嫁毫無問題……不過,那時候總覺得時間過得很慢,十幾年彷彿就是一輩子,點點長大出嫁的那一天,就像是章皇帝去世一樣,永遠都不會到來……真有時候,覺得自己是撐不到那一刻的。”
“日子總是這樣,眺望著很遠,過起來就快了。”柳知恩恭敬地說,“只怕娘娘不知不覺間,兒孫都已滿堂了。”
“那不是也意味著我就老了嗎?”徐循失笑著站住了腳步,轉開了話題,“趙倫帶回來的那幾人,你都見過了?”
柳知恩今日進宮,就是來回復幾位駙馬候選人的家底的。阿黃選婿時沒趕上,圓圓選駙馬時,錦衣衛也發揮不少作用,駙馬家族中的家長裡短,沒少打聽出來,也算是側面證明一下候選人家中是否清白,親人是否懂事明理,免得公主貿貿然嫁過去了,才發覺不對,到那時就是悔之晚矣了。到了點點成親時,自然也免不了這一套,柳知恩打探得亦是詳盡,連說帶比,用了小半個時辰,才把最終三名候選人的家事給說明白了。都不算非常完美,都有些小煩惱,但也都無傷大雅。
三人已經入住皇城,徐循先後遣了十幾撥人看過,對他們的情況也是有了深刻了解,聽柳知恩說完,她心裡多少也有主意了,卻只不說,反而問道,“以你所見,誰配點點更好?”
柳知恩的回答卻是出乎徐循意料之外,“奴婢怎麼看,並不要緊,唯獨公主中意才是最好。”
徐循有些愕然,“她只能見一次,無非數眼,萬一看錯了又該怎麼辦?”
柳知恩不知想到了哪裡,居然自己笑了笑,方才說道,“人和人的緣分,說不清的,真的有緣分,第一眼便會覺得有所不同了。”
他和徐循多年交情,再加上自己也算有身份的內侍,侍奉主子時略微失態,也不算什麼大事,徐循看著他的表情,心頭微微一動,她沉默了一會,便笑道,“說來,你今年也四十要過半了,身邊好像還沒有妻室,難道就不想娶妻養子,延續柳家血脈嗎?——若是在宮裡有了什麼心上人,只管和我說,必定讓你們的親事,辦得妥妥當當的。”
如今的內侍,和文皇帝年間也不一樣了,多有在外買屋置業,娶妻收子的,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