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慢,腿腳落下毛病後,便有些跛。
我爹孃說,每每看著我自個兒走去城東,心裡都十分難過。
可我卻以為這沒什麼大不了。我日後也不打算再嫁人,跛著就跛著吧,反正腿上的傷是景楓劃的,這樣我也能惦記他一輩子。
我落崖後,運氣十分好,山間伸出的樹椏將我攔了攔,使我落得在山間一顆岩石上,並未能斃命。可饒是如此,我還是在姬州昏睡了一月。
睡過了一場冬雪。
大夫說我睡了這麼久,大抵是自個兒不願醒來,因我的身子已大好了,就連從前腦中的淤血也似漸漸散了。只不知為何,我腿上的傷卻一直血流不止,最終也沒能痊癒。
我昏睡醒來後,北荒的戰事已近完畢,窩闊國最終大敗在莫子謙手中。
可對這些,我卻不大關心。我後來又去了幾次我與景楓跌下的山頭,卻沒能找到他的屍骨。他們許多人跟我說,從前的景楓將軍已經死了,他的屍首也早已被窩闊狗賊帶走了。
我起初不願意相信,後來漸漸冷靜了,便想,死了就死了吧,幸而我已經將從前的事憶起來了。
從前,他以為我死了,一個人獨自惦念了好些年,可我卻將他忘得一乾二淨。原來世事真有因果報應,如今換我來惦記他,一惦記,就是五年,十年,一生一世。
他只念了我三五年,可我卻要念他一輩子。我雖是個貪小便宜的性子,然而這樁交易,我卻並不覺得很吃虧。
想通這一點,莫子謙再次勸我回永京時,我便應了。臨行前,我又自個兒揣了好些小銀票,給駐紮在北荒的將士,給住在北荒的人,挨個挨個地送去。我託他們幫我找找景楓的屍骨,等找著了,便知會我一聲。
景楓是皇親國戚,他的屍骨若能尋到,我也留不得的。可我最近起了個念頭。我打算等他們將景楓的屍骨從北荒帶回來,我便去討一縷他的發。如此一來,我日後去了澐州,可以將我們的髮絲結在一起,埋在自家後院立個碑。
這樣我會覺得,我們仍舊還在一起。
我近來十分懊悔。我與景楓相識六年。可在他離開後,我挖空心思想要琢磨出些他喜歡的,愛好的事物,卻什麼也琢磨不出來。我這才曉得,原來這些年來,我對他的在乎,半點也及不上他對我的。
後來有一夜,我從夢裡驚醒。我在夢中瞧見自己又回到十七歲,回到那年的北荒。
香合鎮來了商隊,景楓為我討來一把七絃琴。我置琴於膝上,撫了一曲龍鳳謠。當時人群裡裡外外圍得水洩不通,景楓臉上有十足十的驕傲。
我撫完琴後,他去為我討琴不得,十分懊惱。我便笑他:“撫琴的人又不是你,奇怪將將才驕傲的是你,這會兒買不到琴沮喪的也是你。”
我在夢裡聽得自己當時的話語,當時的念頭,心裡十分難過。
我覺得自己真是錯了。我現如今明白,那年間,景楓的驕傲與沮喪,歡喜與煩憂,皆皆是因情到濃時,皆皆是為了我。
可是後來,我再憶起這樁事,卻又十分開心。
我在心裡悉數這六年來,景楓每一次的喜怒哀樂,我才發現原來他最驕傲最威風凜凜的一刻,就是我在北荒鄉人面前撫琴,琴音驚四座的那次。我記得,就連他身著國師袍對簿於朝堂,抑或馳騁於馬上征戰千里時,也不曾那般驕傲過。
我想,我總算尋到了一樁可以令他歡喜的事情。
這些日子,我去城東的琴館跟著老師傅學做琴。我始知做琴是個忒細緻的活,切木拉弦都十分講究。做琴時不小心,我的指尖便添幾道血口子,每添一道,我心裡就有些竊喜,因我記得曾經景楓為我做琴時,手上也有血口子,我如今做了與他一模一樣的事,我覺得我離他挺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