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知道,公公的擔憂無不道理,這多的人,就算下河院有天大的本事,也救不過來。
可不放又咋辦?總不能真的見死不救!夜裡一睡下,燈芯腦子裡全是那些餓得皮包骨頭的人,白日裡她還親眼望見過,一對夫婦將正在吃奶的孩子丟進了沙河,說是早些讓龍王收了去吧,免得跟著他們受這活罪。沙河早就幹了,就算龍王想收也收不了。她正要跑去抱那孩子,一群老鴉飛來,搶她頭裡啄去了孩子的眼睛。少奶奶燈芯最後終於一咬牙,放,救下一個算一個,救下兩個算一雙!
三年年頭,天象不見絲毫好轉,院裡糧食卻頻頻告急,饑民還在源源不斷往溝裡湧,這可怕的景兒,大大超出少奶奶燈芯的預想。
下河院遭遇了空前的危機!
天色薄明,少奶奶燈芯走出後院,四下一望,天啊,草院子四周密密匝匝碼滿人,躺的,坐的,臥的,爬的,全都一副表情。那表情是讓飢餓賦予的,眼是綠的,發著幽幽的綠光,看見燈芯,全都撲閃著,像看見一塊肉,可那撲閃又分明是有氣無力的,缺乏必要的生動。再往遠看,溝谷裡斜三橫五躺滿屍骨,災荒已使死人變得極為平常,遠路來的饑民還未來及爭一口下河院的舍飯便匍然倒地再也醒不過來了,更有些是一路飢腸而來,冷不丁搶了舍飯,拼命吞下去,結果給撐死了。死人的原因已毫不重要,死得越多反而越讓人慶幸,可以少掉一些爭搶吃食的人。麻木已到了空前的地步,目光呆滯的外鄉人連挪動一下死人的興趣都沒,有些爬不動的索性把頭砸在死人懷裡,餓急了便啃幾口。
溝裡充斥著揮散不去的血腥,肥腫的烏鴉睜著一雙雙血紅的眼,整日盤旋在下河院上空,死人讓它們的生活充滿生機,血紅的嘴唇隨時可以啄向任何一個瞅準的目標。有些甚至公然蹲在活人身上啄食吃,足足有半隻羊大的身子簡直就是一座座黑山,氣息奄奄的饑民根本奈何不得。
二柺子走出來,手裡提根木棍,木棍是他專門對付外鄉人的武器。大饑饉使所有人的思想都簡單起來,再也不肯爭搶什麼了,一門心思只為個活字。二柺子跟溝里人保持了高度一致,發誓要將外鄉人趕出去。下河院有限的糧食能不能救下溝里人的命都很難說,再要這麼任外鄉人爭吃下去,弄不好誰都會沒命。
外鄉人確也讓二柺子打怕了,打急了,一見他提棒出來,全都把頭縮排了襠裡,他們已沒了力氣跑,跑啥呀,跑的越遠死的越快,索性不跑了,就讓他打,打死倒也不受這份罪了。
人禍(2)
二柺子剛要掄棒,看見燈芯打院裡出來,收起棒說,得想法兒攆走呀,你看看這人,多得跟蝗蟲一樣,你能救過來?燈芯瞥了眼二柺子,沒說話,只是嘆了口很深的氣,轉身進了院。燈芯一走,二柺子便掄起棒,衝草園子裡躺著的外鄉人發狠。
外鄉人發出的喊叫跟貓一樣無力。
後院裡,土塊壘起的三尺寬的灶臺上架著三口大鍋,鳳香跟奶媽仁順嫂正指揮著溝裡女人做舍飯。舍飯越來越稀,誰也捨不得多放一把糧食了,清蕩蕩的舍飯能照見人的影子。就這,三鍋也得耗掉不少糧食。餓得睡不著覺的溝里人從自家出來,胳膊底下夾個碗,衝下河院走來。二柺子的威力在三年饑荒中得到空前發揮,他決意趕走外鄉人的行動贏得了溝里人的一致贊同。溝里人在吃舍飯這點上表現出驚人的自覺,全都按二柺子的指令排好隊,一人一碗,舀了端一邊吃。
溝里人蹲院裡吃飯時,後院和草園子裡齊唰唰探進青幽幽的目光。舍飯的清香飄在空氣裡,很快讓外鄉人一嗅而盡。沒等溝里人放下碗,外面已蠢蠢欲動了。一聞見這股飯香,昏死在溝裡的外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