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吟咒語。
嫩葉幻出無數重疊身影,濃青淡綠,相倚相攜自樹幹縱躍而下。
碧山錦樹露遠洲。
此地盛產金、銀、錫,自四十年前東面的崎岷山被攖寧子盤踞下後,連帶這一帶居民也唯攖寧子馬首是瞻。每歲由崎岷山莊向官府交納高額財帛,換取當地無官吏管制的自由,因而做生意的無不將此視為人間樂土,紛沓而來。
飛鶻停在碼頭。桑青柳綠,笑語喧譁,行旅商販一見靠岸,吆五喝六下船去了。崎岷山莊早有二十名身穿檀色花綾的莊客垂手立在巨船下恭迎諸師。墟葬著門人挑了行李下船,他特意往傅傳紅房裡來,招呼三人一同上岸。
墟葬穿了一身粟色鴛鷺紋春羅袍衫,比昨日更沉穩大度。腰畔懸了一枚白玉魚墜,翻卷的荷葉,曲繞潛躍的玉魚,像他靈俊的雙眼不時從軒眉下抬起。前次十師會上,他尚是意氣風發的少年,風薰日朗,以曠世才智傲視群師。那時,丹眉大師驟覺自己老了,把聯絡十師的任務託付給他。
今趟,他隱隱有奇特的預感,從那個代師前來的少年身上,看到了琳琅過往。
一進屋靡麗眩目,傅傳紅、姽嫿、紫顏三人仙姿清豔,如彩雲停駐,惹人凝望。這當中傅傳紅依舊穿得淡淨,月白繭綢直身,綠葉般襯了另外兩人。姽嫿最為妖嬈,發上綰了三個小髻,插滿珠翠花鈿,六十四股金線條子的妝花緞大鑲大滾翻到腰間,下穿條砂藍湘妃裙,花光天香,勾人魂魄。墟葬不知姽嫿打扮起來會這般動人,怔怔貪看了半晌,才懂得移開目光。
而他的心神早在看最後那人,彷彿凝視也要煨夠火候,留下充足的辰光才能安然地透析。紫顏披了一件葡萄紋織金宮錦,衣料華貴至極,卻並非世間僅有,加之沒有佩飾,像極了一縷金線撚絲的錦帛。這身裝束換在他人身上,要周身穿金戴銀才壓得住,紫顏僅素了一張臉,略帶嘲諷詭秘的笑容。
墟葬望著他,像看一塊燦然美玉,泠泠的光芒似雪。萬籟俱靜,流水曳波,皓日當空,照見紅塵裡漸改的朱顏。
姽嫿將身欺過來,擋住墟葬的視線。
“喂,皎鏡那光頭呢,怎麼沒來?你昨晚卜出什麼新鮮玩意,說來聽聽。”
視線阻隔,墟葬醒回了神,想,他是太沉溺色相中的虛實了。清咳一聲,他平靜地說道:“下船就知分曉,皎鏡起得早,先入山了。”
姽嫿眼珠一轉,忍住倚門巴頭探腦窺視其他人的衝動,道:“你怎不去瞧青鸞?”墟葬苦笑:“她呀,帶了門徒十五人,丟下全部行李,浩浩蕩蕩上山了。”紫顏忽道:“靈法師呢?”墟葬面容一肅,搖頭道:“誰也沒見著他上船下船,行蹤怪異,不過昨夜他有童子在門外守著,想是到了。”暗想這少年心思甚是敏銳,獨獨在意十業中最神異的門派。
他們四人走出飛鶻,碼頭上來往的商旅已寥寥無幾。崎岷山莊的莊客僅留了五個,替他們牽馬拉騾,提取行李。饒是如此,岸上人的視線皆被紫顏四人吸引,不自覺要聚攏過來。
莊客連忙請眾人上馬,揚鞭,一行人穿進朝陽翠樹裡去。走不多時,亂石崢嶸,啼鶯漸遠,他們往崎岷山山腰上緩緩而行。眾人拉成細細一條線,溪水似的倒流向山。莊客們在前領路,紫顏一人一馬走在最前,傅傳紅陪了姽嫿在中,墟葬殿後。
堪輿師眼中的羊腸山道,恰似引誘人的毒蛇信子,他低聲叫喚姽嫿,問:“你備了迷香麼?”姽嫿纖手微露,掌上是七塊不同的香,稍現即沒。
半空中忽一記笛聲椎鼓震磬,鏗鏘有力地刺穿雲霄,隱約的殺伐聲自前方蕩至。疾行的五個莊客驀地勒馬回身,抽出隨身的兵刃,直砍向最靠近的紫顏。姽嫿暗道不好,燃香施煙卻已晚了,她悔之莫及,該早做防備擋在紫顏身前才好。
風起,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