蚱雲漸弱、漸退、漸遠。
隨著老百姓的吶喊聲,蓮花山重現花紅草綠,一派光明。一朵祥雲擁著含笑招手的荷花天使,在人們仰視的目光裡,徐徐離去。
這會兒,蓮花村安詳地靜臥在枝丫彎曲的雜木林裡,臥在水樣流動的月影裡,臥在有偶爾犬吠的靜謐裡。
村口兩間茅屋柴扉緊掩,宏伸手還未觸及僵挺在門搭上的“鐵將軍”,褲腳已被拽緊了。宏沉沉嘆道:“兔娃——”兔娃搖著禿細的尾巴,趔趔趄趄地趴在旁邊的土堆上了,綿綿地掙著脖頸向著蒼茫的夜空企望。
宏這才望見兔娃瘦成了骷髏,渾身的毛雜亂無光,餘剩無幾,撅在後邊的尾巴成了麻稈棍。
宏的心“忽吞”往下一沉。
兔娃是蓮的眼珠子。那年兔娃像一團白毛線揣在蓮懷裡時,蓮還瘋瘋癲癲地迷上了柳笛兒。蓮愛吹柳笛兒愛聽柳笛兒裡淌出來的音流子,愛隨著那音兒哼那軟溜溜的柳調兒。蓮柔若無骨的小手比柳條還柔,自然掐不動柳笛兒。掐柳笛兒得從柳枝泛青到柳絮滿天飛,十幾天光景,那時的風還割手樣的尖利,村口恩公河裡儲備了一冬的冰凌開始融化。從日頭在蓮花山頂露臉到日頭落在村西大槐樹縫隙裡,老河柳下時時有三個小影子在動,那是蓮、宏還有後來跟蓮成了一家的春寶。
相傳,荷花天使在恩公河洗浴後都在老河柳下涼快。荷花天使能歌善笛,嫋嫋笛音引來了蜂群蝶隊、鳥語花香。直到今日,在月白風清的夜晚,仍能聽見荷花天使操弄的悠悠笛聲。這裡也就成了孩子們嬉戲的地場。春寶老是像猴子樣的靈巧,攀援到老河柳的頂梢跟吃一粒糖豆樣容易,折來那裡最柔軟的枝,掐出的柳笛可長可短可粗可細,挖笛眼可大可小,非簫似簫。蓮看了就喜歡,就抓了春寶凍成胡蘿蔔的小手捂到嘴上哈熱氣,之後便爽爽地跟春寶一塊過家家,宏在一邊看著眼裡熱熱的。春寶的吹功不行,再好的柳笛他愣是吹不出會拐彎的調兒。宏沒有爬高上低的能耐,卻能把“紅公雞綠尾巴,蹦高蹦低叨螞蚱”這祖上傳承下來的古曲,吹得有板有眼能靠調掛譜。蓮總靈魂出竅地盯著宏憋紅的臉和笛管裡淌出的哈喇子,心裡怦怦的……完了,又屁顛屁顛地跟宏過一回家家。春寶看了,兩眼也熱熱的。
悄悄地誰也記不起啥時不過家家了。三個人卻成了幾何課本上的等腰三角形:蓮是頂角,春寶和宏都是底角等腰。再後來,部隊在蓮花村招兵,說南邊又吃緊了,入伍就得上前線。農村小夥熱乎參軍。參軍能參出多多的好處,入黨、轉幹、吃商品糧,還好找老婆成家。可要是真實打實地開赴戰場,熱衷的就不恁多了。招兵旗在蓮花村打幾天了,竟沒人照頭。蓮是團支部書記,抓徵兵宣傳。蓮把春寶和宏召到一堆說:“你們倆誰能應徵入伍我就跟誰訂婚。”
春寶和宏便一起報了名,一起進了體檢站,一起順順當當地換上了新軍裝。
那天夜裡,春寶和宏開始談判。因了夜色的遮掩就沒了什麼趁趁摸摸,別起勁兒來是刀對刀來釘對釘,蠍子對著毒黃蜂。雖說嗓子眼兒累得像著了火,宏仍杵給春寶一支菸,春寶划著火柴捂住忙先給宏點。宏知道春寶是書簍子,肚裡存貨多,就搶先說:“我不跟你耍嘴,咱鬥架定輸贏。”說畢,倆人便交了手,直鬥到老河柳梢上挑著一彎清冷的月牙兒,銀白的光照著宏烏青爛紫的臉和嘴角的血流子。
春寶說:“還咋著你說!”
宏伸胳膊圈了老河柳,臉貼在上面吼道:“蓮成你的啦!蓮該跟你是一家行了吧!”
第二天宏跟村裡的胖妞換了帖子,還說妥一塊去城裡照合影。春寶送他倆到村口拐回來時,見老河柳下兩隻公羊在抵架,一隻母羊在悠閒安然地啃著草。他和宏遺棄的菸頭已被露水浸透。春寶興致勃勃地看著兩隻公羊決出了勝負,母羊跟著勝了的公